奶奶

奶奶出生于民国二年(1911年),比爷爷小一岁,她十五、六岁时便嫁给了爷爷,并于十七岁那年生下了我父亲。奶奶年轻时长得很漂亮,是我们老家方圆几十里的头号美人儿,当年爷爷娶她时,雇了八抬大轿把她抬回家,

爷爷十多岁时,便跟着太爷爷在江西临川行医。那个年代,男人们在外面赚钱,过年时带着钱回到老家,购买田地,置办产业。爷爷和奶奶结婚后不久,便跟随我太爷爷去江西临川了,留下奶奶在老家照顾老人和孩子,守着那份诺大的家业。太爷爷最后一次回湖南,在老家住了一个月,正准备返回江西,走到湘潭,突然感觉不舒服,连忙雇了台轿子往回赶,到家后几天便去世了。那时,叔爷爷(爷爷的弟弟)尚且年幼,爷爷在江西也沒回来,太爷爷的后亊全由奶奶一个人打理。

土改时期,我们家被划成地主,奶奶被关在离家十来里路远的一个祠堂里挨斗,母亲则被他们赶到恩口去修铁路,搞得家不像家。无奈之际,父亲只好把爷爷和太爷爷购买的田地全部上缴了,家里私藏的一些金银财宝也被他们悉数搜了去,奶奶才被他们放了出来。出来后,父亲便带着奶奶连夜逃往江西临川,寻找我爷爷。

奶奶的性格温和,是个慈祥的老人,一辈子与世无争。她对谁都好,从不多事,特別是对我们这些孙儿孙女,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每逢我们过生日时,她会给我们开点小灶,用柴火煨上几个香喷喷鸡蛋,如今回味,仍唇齿留香。婆媳关系她也处理得很好,她非常疼爱母亲,从没和母亲发生过争执。爷爷重男轻女,她总是偏袒母亲,为母亲说上几句公道话,因此还挨过爷爷的打。年轻时,她一个人服侍老太婆,那时,爷爷在江西行医,一年只回家一次,一呆便是一月。家里有那么多田那么多山,全靠她一个人打理得紧紧有条,邻里关系也处理得很好,她没和任何人红过脸。初到江西时,秋溪镇上还有幼儿园,她曾在幼儿园带过一段时间孩子,但随着家中孩子们的陆续出生,奶奶没有出去做事了,而是留在家中操持家务,协助母亲带着年幼的我们。

奶奶是个大家闺秀,她把我们这些孙女也按旧时的小姐标准来培养。小时候,母亲若叫我们做点什么事,都必须瞒着奶奶。七七年夏天,弟弟出生才几个月,母亲让我去给弟弟洗尿布,我一不小心滑进了池塘,几经扑腾,好不容易才爬了上来。上岸后,却不敢回家,怕母亲打骂,我只能可怜巴巴地在太阳底下暴晒。奶奶看到我迟迟沒有回去,便拖着她的三寸金莲,一路出来寻找,把我叫了回去,擦干我的泪水,为我换上干净的衣裳。小时候的我比较顽皮,有一次挨了母亲的打,中午放学时没有回家,又是奶奶拖着她那三寸金莲,为我送来热气腾腾的饭菜。

少年时的老六比较多事,经常在母亲面前搬弄是非,为此我没少挨过母亲的责罚,奶奶心里像明镜似的,总要替我说上几句公道话,私下里还要谩骂她几句,其实我知道,奶奶更偏袒于我。

爷爷有个妹妹,嫁在水洞底镇锻造厂附近,因婆媳关系不和,自杀了,留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叫邓集贤。长大后,他到舅舅家来玩,那时爷爷常年不在家,我奶奶非常同情他,把他视若自己的孩子,而他的另一对舅舅舅妈,我爷爷的亲弟弟和弟媳,对他却是另一副嘴脸。为此,他断绝与他们家往来,但得知我们家从江西回来后,他马上来认亲了。

奶奶是个不幸的老人,一九九0年元月,父亲不幸去世,几个月后,母亲又撒手人寰。父亲是她唯一的儿子,父母的早逝,给了她莫大的打击。父母亲去世后,她茶饭不思,每日哭哭啼啼,恨苍天不长眼,她带到六十岁的儿子却没有送她上山。终于,她病了,姐姐们欲送她上医院治疗,她拒绝,只求速死,临走前她握着我们姐妹的手,告诉我们,说她要回老家了……就这样,奶奶走完了她凄惨的人生。

如今,我们已年愈五十,见过不少人和事,和姐妹们在一起,每每谈及奶奶,总觉得她是世界上少见的好人,为人处世,她很有一套,我们姐妹都自愧不如,她有很多地方值得我们学习和效仿,就这么一个好人,年轻时被关进祠堂,年老后也没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谨以此文,怀念我的奶奶,若真有天堂,愿她平安、快乐,没有痛苦和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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