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踏着姐姐留给我的缝纫机时,伴随着哒哒哒哒的缝纫机转响声,我的脑海里便出现一个即清晰又模糊的画面;深夜,在一个窑洞里,点燃的煤油灯下,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缝纫机前,她永远戴着耷拉到鼻子上的老花镜,一手拨着轮子,一手掌握着缝针的方向,双脚踏在机板上,哒哒哒哒……那缝纫机的轮子转的像一片云,又像一团梦,分明就是一盘好听的磁带,唱着低低的,无穷无尽的乡愁。那美妙的缝纫机声伴随着我们兄弟姐妹多少个夜晚,多少个美梦,也伴随着我们的成长。
那个低头逢衣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亲爱的老妈,她虽然个子娇小,但心强气盛,没有文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她一生做的一手好针线活!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巧手。
那岁月,我们经历了集体生产队的工分制到责任田承包制,对于我们这些中小学生来说,朦朦胧胧的,不是太懂,只知道原来大家一起生产劳动,小生产队里给我们记分,年底按照工分多少分钱分粮。后来就是一家人给分几亩地,自己种自己收,想种啥就种啥。那时我父亲是大队村支书,管理着两千多口人的生产生活,我们大队有两个自然村,他几乎是以大队部为家,我家在小村,大队部在大村,虽然两个村相隔只有一公里左右,但爸爸不经常回家,几乎吃住在大队部里。我们上学在大村,有时放学回家路过大队部时会进去看看老爸在不在,在了也就不回了,并且经常晚上也跟爸爸住那里,现在想想过去的大人多放心啊!没有通讯工具,晚上我不回家不给妈妈打招呼妈妈也不找我,也不怕坏人把我拐走了!
记得那时,我们大队成立缝纫组,为全大队人服务做衣服,当然也收很少的钱,地点在大队部墙外另一个院里,妈妈由于做活好成为缝纫组的一员;那时全大队也就挑出来四五个缝纫活做的好的,妈妈裁剪不是最好,但缝制手艺出名的好,谁去了都给裁剪师傅交代指名让我妈妈给他缝制,因此妈妈的活很多很忙,整天都是上班去的早下班回的晚,也因此我们姊妹几个都学会了独立生活,学会了做饭,谁回来早谁就做!
妈妈虽然和爸爸工作地点一墙之隔,但她从来不去找爸爸,她一天的路线就是匆匆忙忙上班工作,急急忙忙回家照顾我们,那时按件记工分,由于妈妈做的细致也就相对做的比较慢些。她也从来没有因为爸爸是村支书而搞特殊,她总对我们说,你爸爸是干部,我不能拖他的后腿,不能让人家戳脊梁骨。
不记得缝纫组成立多久后解散了,也许是分田到户的时候吧,心想这下可好啦,妈妈就不忙了,谁知道她比在缝纫组更忙了,而且缝纫组做衣服挣工分,而回家后,由于妈妈在缝纫组出了名,大村小村家喻户晓,这时的她不但做自己小村人的衣服,更是好多大村人也寻来找妈妈做衣服,而且这时都是免费给他们做的,人家冲着她做活好来的,妈妈心里那个高兴劲啊,不收钱也乐意,所以成天妈妈的炕头堆满了做不完的衣服。只有每年的年三十晚上,炕头才有可能空!
印象最深的是,眼看要过年了!妈妈把所有邻居村人的衣服打发完,送走最后一个客人的时候,除夕的夜灯已经点亮,这时我们看着疲惫的妈妈,不敢吭气,默默的不情愿的入睡了,因为我们的衣服还是整块布堆放在那里,妈妈看着我们失望的眼神安慰我们说:“孩子,放心睡吧,明天肯定让你们都穿上新衣服过年!”还是那个哒哒哒哒的缝纫机声伴我们入眠,伴我们除夕夜。初一的早上睁开眼时,妈妈已经把给我们赶制的新衣服板板正正的放在我们的枕边!
妈妈一生做一手好针线活。当她眼睛开始老花时,她知道自己以后可能不能做衣服了,她给她自己整整做了十多件上衣,因为她们穿的过去的老式带衣襟衣服,现在一般人都做不了,她说她存起来慢慢穿,一下穿到老去。其实她是在减轻我们的负担,她由于个子小不好买衣服,怕自己眼睛看不见了没衣服穿!可怜的妈妈,过去的穷日子过怕了,这也是拿钱也买不来的她自己亲手为自己缝制的衣服!
还有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妈妈不是一辈子有一手好针线活么!在她六十岁那年,她缠着我领她到市里的布匹市场,把爸爸和她的寿衣衣料全部买齐,拿回家,硬是自己把自己的寿衣和爸爸的寿衣亲手制作好!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一个专用的箱子里,当这些都准备好了后,她好像万事大吉,不怕自己光着身子走了!以后的岁月里妈妈好像没有了后顾之忧,她开开心心地走到八十二岁,自然老去!
每年的暑天,我们做子女的都要把爸爸妈妈的寿衣拿出来晾晒,这一晒就是二十多年,每当我们晾晒时,妈妈见了也不觉得不舒服,反而还要亲手摸摸,仔细看看,我们看着她手里的衣服隐隐不舒,可又看见她那么满足的表情也就没什么了!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有不同的永久印在脑海里的画面,每当我想起妈妈我就想起妈妈伏案做衣服的画面,而且那小小的煤油灯永远是亮的,虽然灯光弱弱的、黄黄的,还有伴随着缝纫机的哒哒哒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