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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白象山,带我去白象山看看。”说完,她看着他。
他的目光快速从她眼中闪过,看到她盯着自己,马上把头扭向一边,又不好不回答,嘴唇动一动,问:“怎么会想到去那里?”
“我来了这里半年,经常看到别人在朋友圈晒图,那里风景好像是很美,是吗?”她继续看他。他似乎在看阳台上那盆待放的君子兰,迟疑了一下说:“那里的景色,还,还可以吧。”
她脸上一抹似笑非笑,但是,他没有捕捉到。她还有一句话没问出口。
车子把路边一排排树叶发黄的槐树丢在后面,暗红色矮樱修剪平整的景观带上,顶着几片早早落下的黄叶,天空蓝得让人不忍心掺进一点杂想。
走到这里,她才想起来,他没有说是不是带她去白象山。风卷着落叶的气息灌进来,她不由抱住双臂。
“冷吗?”说着,他把半开的车窗关上。
车子拐进一处单行道,行驶了大约二十多分钟,在一处上坡的路段,路边立着一块牌子,蓝底白字:景区维护,暂不开放。
“哦,不开放,怎么又在维护?”他左右看看,双手如释重负地在方向盘上一拍,发现她在看他,他转过头,“你看,不是我不带你来,是这里在维护,再往前走不远就是白象山入口。”发现她还是看着自己,又说,“就远远地看看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放景区。”
她的目光懒懒地从他脸上挪开,路边的柳枝被黄叶压的不堪重负,低垂着腰身,从树顶望去,远处那座鬓角带了一朵云彩的山峰是白象山的主峰,她来过。
白象山区是这座城市的水源保护地,这里四季苍翠,山上植被茂密,最高海拔两千多米,在这个时节,远处的山峰已经被红的黄的深绿浅绿各种颜色渐变晕染。水源地水质检测属于政府监管项目,市监测站委托她所在的检测公司做季度检测,她是来取水样的。
那天,她是第一次登上白象山。同行的人不断拍风景照,还时不时摆造型让她帮忙拍照。上山的路上,他们还遇到几个拿着画板的人在写生。她饶有兴趣地看一个年轻人的画板上,简单几笔勾刻出的穿着红色风衣的人,抬头看过去,那张似曾相识的脸,让她不由感慨:这是一座神山。
“你已经走遍了这座城市所有的景点,包括你想去的农村。”夏天,他们一起参观完王母宫后他说,她给他擦额头的汗珠,他给她撑着太阳伞。
结婚十几年了,她才感到原来看似木讷的他,也会如此温柔。
他来到这里工作已经有五年,每逢节假日都会千里迢迢赶回家。儿子上学走了,她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工作还没有安定下来,每天,她在他的出租屋里做好他爱吃的饭菜,他在下班后第一时间赶回家,两个人在风土人情迥异的地方,吃着家乡的饭食。他每天陪她去河边散步,看太阳沉入河的尽头,看晚霞映红她的脸,她的眼眸里早早生起两团晶莹的光。一路上,她都哼唱一首年轻时他们喜欢的歌,她唱的歌很有韵味,能很好地将他们拉回年轻时代。
他给她讲当地的趣事,讲可去的景点。节假日的时候,他就会带她去他讲过的地方。
看她第一次登上塬,满眼惊喜,山上原来可以这样平整,还可以种地,他说第一次别人带他来的时候,看到这种地貌他也很惊异。他看她见到成片的花椒树,流连其中,恨不得自己变身红红的花椒果,挂在枝头。他还带她走遍坐落在市区的和山里面的大大小小的公园,樱花、紫藤、梧桐、红梅,这些是家乡没有的,他每次看到她像个孩子似的看不够的样子,就会笑她。
她的工作稳定后,想办一张当地的电话卡,他把自己电话卡的副卡给她使用,说闲着也是闲着。
“请你给我一个出口,让我安心一些。”短信弹窗出现几个字。
仲秋,周末他去加班。她做了几道菜等着他,要给他再贴一次秋膘,她收到了那个短信,是他给的那张电话卡。
在微信满天的时候,一条非公众短信显得有些另类。锅里的手抓羊肉还欠点火候,她盖好锅盖,洗把手,打开那条短信。
“为什么她一来,你就对我那么无情,难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现实吗?请你也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我真的走不出来,每天除了想你就是想你,那几张照片都沾满了我的泪水。我去过我们曾经走过的每一个地方,白象山,那可是我们初遇的地方,五年前那个秋天,你还记得吗?我会在那一天等你。”
她听到自己头上每一个毛孔“噗噗”张开的声音,她的眼球似乎要蹦出去,她努力闭眼睛,把眼球箍回来,因为太用力,眼球泡在了一汪水里。
厨房里羊肉的香味飘出来。她在给他煮羊肉,他在煮她。听着厨房里锅盖下隐忍的翻腾,她浑身发冷。
“会不会发错了?”想起自己来这里后他的种种行为。她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瑜伽老师教的这个方法很有效,她屡试不爽。
再次看那个发短信的电话号码,她打开微信,在添加好友里面输入这个号码,微信名“莫莫小草”出现,属地是当地,头像是一株盛开的君子兰旁一张甜甜的女生笑脸,红红的嘴唇微微扭向一边,个性签名:你陪我一程,我念你一世。
“那些表白的话,是不是出自这张艳唇?”她盯着头像,试图把那张脸和那个微信名以及个性签名三者联系在一起。眼前一片模糊。
门外,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她找手机上的返回键,总是点错,门开了,她干脆黑屏。
“嗯,好香,做了手抓?”他皱着鼻子,享受地闻了几下,看她没反应,他凑上来,“你这个飘忽不定的样子,想什么呢?”
“错了,错了,一定错了。”她心中默念,起身快步走进厨房。
筷子轻松扎进羊肉的时候,她平静下来。
“下午还去加班吗?”看他大口吃羊排,她递给他一瓣蒜。
“不去了,事情都解决了,今天的羊排真香。”
“哪天的不香?”
羊排停在嘴边,他看她。
“哪天的都香。”他扬扬下巴,“你也吃,下午我带你去汗蒸,有家新开的韩式汗蒸馆,听说还不错。”
穿过这座城市的街道,街边行人的脸不断从她眼前闪过,她的目光有些累了,行人的脸就都在笑。
沐浴后,换好汗蒸服,湿热的汗蒸间里除了他们两人还有另一个男人。身下的温热很快就唤醒她的汗腺,她任凭汗液肆虐。他不停擦拭,不停喝水,看她一动不动,就提醒她起来补充点水,她还是没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后,汗蒸间的门开了又关上。
“他有多少次是和别人这样汗蒸的?”随着那个人男人的气息被关在门外,她想。
他把车停在河边。再次面对漫天云霞,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以前,晚霞看见的是他独自一人吗?”
天黑下来,路灯洒下属于各自的光晕,影子殷勤地在他们身前身后变换,“我来之前,是谁陪他数路灯?”
那天散步她没有哼歌,他也只是静静地走,好像在小心维护她想保持的气氛。那是一种来自这个秋天的有她参与的独特气氛,他不清楚的是,她带入了第三个人。亦或者是这个人在她来之前已经存在,是她占据了原本属于他和另外一个人的空间,她是在这个城市里强行加入他们的第三个人。无论如何,现在,原本属于两个人的空间显得逼仄。她感到他的呼吸有些沉重,他不断深呼吸,还吞咽口水。可这原本是秋高气爽的季节。
她的单位离家近,每天下午都比他早回家,而每天下班前,他都会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到家的大概时间,有应酬的时候,他会告诉她地点和参加的人员,结束后马上给她打电话。
有一次,他应酬完给她打电话,十分钟后回到家,她问:“累吗?”
“不累,上班也就是那些事,都习惯了。”说完,他意识到什么,把脱了一半的外套又穿好,“刚才有个快递忘拿了,我去取一下。”随着他关门的声音,她看到他的手机放在餐桌上,她拿起手机打开门,外面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她就看着手里他的手机,手指停在屏幕上方始终没有点下去。她把手机放在餐桌上,他的手机从来不离身,何况取快递还有可能用手机查单号。
她知道他的手机有密码,鬼使神差般,她还是拿起手机触摸亮屏,竟然直接开机。她迟疑了,回想起昨天给儿子打视频电话的时候还看他先输入了开机密码。她没有感到兴奋,相反有一丝莫名的凄凉,像一座坚固的城堡,她正试图在阴暗中找寻一道致命的缝隙来摧毁它。
她又一次深呼吸,然后从自己的手机里找到那个号码,在他的微信好友里搜索那个微信名。聊天记录空白,朋友圈里全部是每天的心情和不下三张的照片,那些各种姿势和造型的照片,很立体地把一个人展现出来,心情日志有些伤感,跟微信头像里甜甜的笑脸及其不符。
像是在偷窥一个陌生人的生活,她感到无趣和憋闷,放下手机,来到阳台上吸一口新鲜空气。远处的路灯下,他抱着双臂低头踱步,时而隐在黑暗中,时而暴露在灯光下。她发现,就算他走进黑暗,她也能隐隐看到他更暗的影子。她抬头收下晾衣架上他的衣服,在沙发上很认真地抚平每一道褶皱,衣服折完了他才回来。
他看一眼餐桌上的手机,说:“忘带手机了,明天再取吧。”
单位通知她去白象山采样的时候,她知道了,原来还有这个风景区他没有带她来过。水源保护地维持着原生态,树木肆意生长,落叶在阴湿的树下常年累积,散发出淡淡的腐植气味。水从山上流下,只闻其声,等看见时已经汇聚成一条条小溪流,淙淙而过,水草随水流的方向倾身仰头看蓝天白云。
五个采样点中最高的点位处,榉木叶子已经红艳,树下间或有冷冷发黄的草丛,只有油松墨绿如常。往下来采到第三个点位的时候,醒目的红风衣撞进山景,停在写生人的画纸上。
微信里面的人就在眼前。红风衣扶着简易的护栏看远处,许久不动。她该是在回忆一个最动心的时刻,最难忘的人。在这个地方,此刻,又像是在给写生人做模特。
“我来了三天,都能遇到那位大姐。”她和同事看画的时候,写生人说。
她看向红风衣目光的方向,对面山峰上有一处如云似雾的瀑布洒下。她知道,进入枯水期,瀑布将会消失,大概在不久的秋末。
她听说白象山还有一个后山入口,知道那里距离她取水样和写生人作画的地方很近,而且她还知道,后山入口有可能关闭,她就想和他去一次白象山,果然,他带她来到这个不开放的入口。
“这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前门入口?”她看着远处的山峰问。他没有转过头,但是她知道,此时他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珠一定在飞快地转。
“回家吧。”看他许久没有说话,她首先打破沉默。
他还是按时回家,他们一起吃饭,只是他讲一些趣事的时候,她的心似乎很远,常常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听说白象山上的枫叶全红了,银杏树叶也全黄了,我们早饭后去看看。”休息天,他做早饭的时候说。
这么美的景色,写生作画的人也应该会去,她想到了画中的瀑布,画中的人,还有留在她手机里的照片,照片上有瀑布、红叶、作画人和画中人。
正要出门时,他接到一个电话,赶去了单位。十点钟的时候,他打来电话,让她帮忙在电脑上找一个文件发给他。她找到文件,正准备登陆自己微信的时候,他发来了他的微信密码和QQ密码,告诉她,可以直接登录他的账号发给他。
他的微信头像是阳台上的君子兰过年时开放的照片,那些热烈的色彩让她觉得眼熟,两个密码静静趴在头像后面的方框内,方框稳稳地显示在“我的家”微信群里,群里只有他和她还有儿子。
她觉得再无须登录他的微信,没必要了。可当她把文件拖进对话框,又停下来。就像她现在的踌躇一样,她似乎看到面对电脑屏幕的他,应该更希望在他自己的微信或者QQ里面看到这份文件。
她不再迟疑,输入了他的微信账号密码,在文件传输助手里发送了文件,随后,又输入一串文字:10月18号,我去白象山采过水样。
不久,他打来电话,让她在小区外等他,他们一起去白象山看红叶,捡银杏树叶做书签。
她给他带上一件厚外套,毕竟山里会更凉一些。
红叶无辜,经历了薄霜会更艳丽。她想起第一次想要跟他一起去白象山的时候,她没有问出的一句话:为什么他从来不提白象山风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