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渐渐摸透了自己的脾性。若以动物论,我倒觉得自己更像龟类 —— 并非说行动迟缓如缩头乌龟,而是天性喜静,对那些大开大合的运动天生犯怵。跳舞时总怕肢体不协调闹出笑话,跑步稍快些便觉心肺难承,更曾因羽毛球挥拍过猛扭伤肩颈,此后便断了与剧烈运动亲近的念头。医生说肩颈问题需多散步少劳损,于是这些年,我便在散步与小游戏中寻得一方天地。近日得了件新玩具,倒让我这闲中又添了几分雅趣。
这玩具名曰投壶,快递箱拆开时,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投壶与木矢,竟生出些穿越时空的错觉。记得典籍里说,投壶始于周代,原是射礼的演变。古人在宴饮中以射箭为礼仪,后来场地受限,便以投壶代替,渐渐成了士大夫宴客时的雅戏。壶身圆腹修颈,象征着天地包容;木矢笔直细长,暗合君子端方之德,原来这小小游戏里,竟藏着古人 "射以观德" 的深意。我握着木矢细细端详,只觉指尖触到的不是粗糙的木纹,而是千年时光的温润。
为了不辜负这古老的玩具,我特意翻查了典籍里的玩法。《礼记》中记载的投壶规则繁琐,什么 "司射奉矢"" 主人请宾 ",如今自然不必讲究,但基本的投掷之法却马虎不得:需站在离壶二矢半的距离,这距离看似随意,实则暗含古人对力度与抛物线的精妙测算。而投壶的技巧,更是藏在细微处。
握矢时,拇指与食指轻捏木矢中部,中指虚托其下,恰似执笔挥毫的姿态,讲究一个 "松而不懈"。发力的关键不在手臂,而在手腕的巧劲,要如蜻蜓点水般轻盈,又似春蚕吐丝般绵长。初学时,我总习惯性地甩动手臂,结果箭矢不是力道过猛飞出老远,就是绵软无力落在半途。后来琢磨出窍门,将手肘微曲固定,以腕为轴,让木矢借着惯性自然抛出,倒有了几分古人 "四两拨千斤" 的韵味。
投掷角度亦有学问,箭矢出手时需呈 15 至 20 度仰角,角度过小易擦着壶口滑落,过大则会砸在壶身反弹。练习时,我常对着墙壁投掷,观察木矢在墙面留下的痕迹,调整角度与力度。有时为了让箭矢稳稳落入壶口,还需预判风向与气流,这书房里的小小投壶,竟也玩出了战场上排兵布阵的谨慎。
我兴致勃勃摆好陶壶,拈起木矢一试,只听 "扑" 的一声,箭矢撞在壶沿上弹落在地,第二支歪歪斜斜插在壶旁的地毯上,第三支竟直接滑进了壶底的空隙里,半天寻不着踪影。对着空荡荡的壶口,我不禁哑然失笑 —— 原以为这游戏不过是小儿科,不想比射箭更考较手眼协调。古人宴饮时投壶,既要保持君子风度,又要力争中矢,怕是酒未酣,心已醉在这雅趣之中了。
如今每日午后,我便在书房摆开投壶阵。阳光透过窗棂,在陶壶上投下斑驳光影,木矢握在手中,竟比握笔更觉沉实。初时十矢九空,渐渐能擦着壶口发出 "当啷" 声响,偶尔一支稳稳落入,便如文人得句般欣喜。这游戏妙在动静相宜:站定身躯,是静;手腕轻扬,是动;目视壶口,心无旁骛,倒暗合了养生之道。比起那些激烈的运动,投壶更像一场与自己的对话 —— 不必与人争快慢,只须问自己是否得了那分沉稳。
想起古人投壶时,常以箭矢多少决胜负,输者罚酒,文人借此吟诗作赋,倒成就了不少佳话。如今我独自玩赏,虽无宾客助兴,却也得了个自在。木矢在空中划出的弧线,仿佛将千年光阴轻轻串起,让我在现代生活里,触摸到古人的闲情雅致。肩颈不适时,投壶的动作倒比按摩更见效,手腕的舒展带动肩颈,竟渐渐松快了许多。原来这玩具不仅是消遣,更是古人智慧的馈赠。
有人说,玩具是成年人的避难所。这话倒也不错。当我握着木矢,专注于投壶的方寸之间时,尘世的喧嚣便被隔在窗外。投壶未中时,不恼;偶中一矢,不喜,渐渐竟得了些 "不以物喜" 的淡然。这小小的玩具,让我在快节奏的生活里,寻得一方慢天地。正如乌龟虽慢,却能在自己的节奏里走出安稳,人生何尝不需要这样的 "龟性"—— 不盲目追赶,只在适合自己的事物里,品咂生活的滋味。
如今我的木矢旁,已堆了不少练习时的 "败军",但投壶始终静静立在那里,等着下一支箭矢的到来。或许古人发明投壶时,便已懂得:真正的乐趣,不在中与不中,而在这一投一拾之间,时光便有了温度,生活便有了情致。而我,也终于在这古老的玩具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闲趣 —— 原来最好的时光,便是与一方玩具相伴,在慢里,遇见生活的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