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感觉还没放些什么,行李就满了,很重。
床头边还落着一本本子,一本普通的单线抄,白色封面。翻开来,里面的字密密麻麻,工整,朴素,散发着淡淡的蓝色清香。
每一页上面都标有日期。
“2007年9月12日 新生活的第一天。报到时迎接我的是一位学长,他很可亲,很帅气,帮我提行李,还给我介绍大学生活。他算是我大学认识的第一个陌生人,虽然我忘了问他的名字……”
“2007年9月14日 在新生见面会上,我竟然又遇到他了。原来他叫沈然。比我高一届,播音主持专业。但最主要的是,他很优秀,他在大一时……”
……
直到2009年3月11日的这一页,也就是昨天,这本本子的最后一页纸,每一页都有“他”以及“Jyc”。
她叫姜一澄。今天是她离开的日子,也是出发的日子——新西兰一所大学的交流生,为期一年。
虽然这本本子的主人是“Jyc”,但是姜一澄想了想还是把它交给应该看到的人。既然要走了,一切也无所谓,不要再隐瞒,不要再逃避,也顺便和那个课堂、那位老师告别。
(二)
八点钟的清脆铃声在校园里回荡,催促了一波波还在狼吞虎咽的步伐。
“已经迟到十五分钟了,还拖着个箱子,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看两眼也足够了。”一澄安慰自己。
这是播音主持的课程,跟她所学的国际英语专业是风马牛不相及。如果不是因为沈然,她是不会来到这个课堂,或者说不可能坚持一年每周每次都来旁听。但所幸,旁听的她多多少少也学到了什么。因为每次都孤零零地坐第一排,记笔记,提问题,全班一百来个人,老师唯一能记住的名字就是她“姜一澄”。
陡然回想起第一次旁听的经历——
那时她刚入学不久。出于对学长沈然的崇拜,在校网上查了播音主持的课表。没有同伴,只能早早地独自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教室。
终于等到上课了,一个秃顶老师打开ppt,几个大字闯入眼帘“高等数学”。一看,顿时有不祥的预感,她弱弱地问一旁的同学:
“同学,我是来旁听的,请问你们是什么专业?”
“建筑。”
“哦——”当时的她马上拉下脸来,但还是故作镇静,安静地听完了那堂课。后来这成了她大学里上的唯一一次数学课。
回去后,她又仔细一看——原来《播音主持》课程只上后半学期……
至今想来,一澄都会暗暗嘲笑自己:蠢。
(三)
教室里的布局还是没有变——前三排空荡荡,后三排座无虚席。中间的主要是一堆堆女生,两三个或五六个一撮。只有独行侠才会坐在最边上的位置,整堂课低着头,抬都不抬一下。如果一澄来旁听的话,第一排肯定是有一个人的。
但是今天,她只能站在门外。
“老师会不会想起我呢?”一澄问自己。
“应该不会的,我只是一个旁听生。”她马上否定了自己。
(四)
等待的时间本是漫长枯燥的。
但那一刻,一澄却想这样一直等下去。她清晰地看着窗内那张俊俏的脸——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听课,哪怕旁边的人在玩游戏看视频。
可以说,从某种程度上,一澄进入大学能这么认真刻苦,也是受沈然感染的。
她想像他那样优秀,那样的出类拔萃,那样的有故事有经历。因此,进入大学以来,她积极参加学生会、社团活动,抱回了一大堆证书“英语演讲比赛一等奖”、“征文大赛特等奖”、“优秀学生助理”、“优秀班干”、“微电影之最佳女主角”、“特等奖学金”等等。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些证书,她才能获得出国交流的名额。
全校一共两个名额,一个被大三的学姐拿了,还有一个就是她,大二,破格录取。
(五)
不知不觉,下课了。
一澄开始有点紧张:如果他出来了,我应该跟他说些什么?还是直接交给他,然后逃掉?
两分钟过去,没有出来。
原来他趴在桌上休息——估计,很累吧。
“看来,注定我只能默默走掉。”于是,一澄拉住正要进教室的一个男生。
“同学,麻烦你帮我把这个本子交给沈然”
“哦——我认得你,你就是那个坐第一排的,还纳闷你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原来是在这里。”又看了看她的装备,“怎么你要走了?”
“嗯——是的”本来一澄想解释一番,但想想,这已经不重要了吧。
男生走了进去后,看到他把本子交到沈然手上,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但只能告诉自己:“嗯,就这样吧,该走了。”
(六)
“沈然,给你”
“什么?”沈然迷蒙着眼抬起头。
“就是那个经常来听课的女生,她让我交给你的。看见她还拉着个箱子,看样子是要走了。”
“哦。谢谢啊”沈然翻开那本本子,白色封面,蓝色字体——
“2007年9月17日 三天没有看到学长了。他应该很忙吧,今天运气好,竟然能在吃饭的时候遇到他,一边吃饭一边看书,很认真!我应该像他学习,抓紧每分每秒……”
“2007年9月18日 哈哈!好开心!已经连续两天碰到他了,虽然今天只是擦肩而过,哪怕知道他没有注意到我,但我还是好激动啊!那个走廊,那个画面,我会铭记在心的……”
“2007年9月30日 学校的迎新晚会。他是主持人。虽然我是外行,但看得出来他主持超棒啊!台下一群女生窃窃私语打听他的身份,想要追求他……哎,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
“2007年10月23日 可能是因为私心吧,第一次旁听课居然走错教室了。不过,听了一堂高等数学,我只能说,幸亏我选的专业不用上数学课!”
……
“2007年11月8日 今天跟他聊了很多。他真的很亲切,很有思想。虽然之前对大学生活有过迷茫,但经过他的开导,顿时有了希望,找到了努力的方向……”
……
“2008年1月5日 突然发现我能看到他的动态了。于是一下子把他所有的动态都看了一遍,哈哈他好像还没有女朋友……”
……
“2008年3月3日 新的一学期了。又有机会碰到他了,虽然说几率很小。从小到大,我是第一次盼望寒假后的开学啊……”
“2008年3月16日 又得了一个奖‘英语演讲比赛一等奖’,开心。但是还远没有他那么优秀,所以,我必须努力!”
……
“2008年4月8日 舍友竟然谈到了……他好像有女朋友了……哎,现在走在路上都特别害怕碰到情侣,更是一点都不想遇到他,害怕迎面走来的是他和他的女友……”
……
“2008年5月23日 开学生大会的时候,他竟然就坐在我前面!后来他回过头来看,朝我笑,估计是认出我,但我假装不认识他,低着头……过了一会,他就转过身去了,我才敢抬起头,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这样也很好。”
……
“2008年10月10日 最近都很忙,也很少有机会遇到他。但是我明白‘你若盛开,清风自来’……很喜欢《三傻大闹宝莱坞》里的一句话‘追求卓越,成功就会主动找上门来’……是的,我就应该这样——优秀!优秀!”
……
“2008年12月6日 我竟然申请到了出国交流的机会……不过,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离他更远了……”
……
“2009年3月4日 还有几天就要走了,我该如何告别……”
“2009年3月10日 还有两天。好多话还没说,不对,是压根没说过!我就这么胆小,都放在心里,等着它生根发芽吗……”
“2009年3月11日 翻着之前关于他的所有的心情,原来已经经历成长了这么多……写上最后一笔日记,告诉自己,忘记这里的一切,迎接新生活!”
(七)
“她人呢!”
“走了。”
全班同学齐刷刷地看到一个身影冲出教室——
“已经上课了,同学。”老师在课堂上喊道。
(八)
冲到站台那刻,公车已在视线之外。
她靠着车窗,呆呆望着窗外。
眼角有泪。
她不知道——
他曾在后面追着,拼命地追着。
空气中飘散着蓝色笔墨的淡淡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