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父生前的模样,我一点都不记得。他在我四岁半的时候,就因吸血虫病去世了。他去世的时候,我还记得一点点。那天天气很冷,下着小雨。父亲赶回家时,天都黑了,他进屋时,推着自行车,穿着长长的厚雨衣,脸上还有雨水。大姑妈赶来时,扑在祖父身上放声痛哭。屋里坐着很多人,都是湾的人,不停地说着话,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三天后出殡时,天睛了,祖父被安葬在离家不远的农田旁。从那一年起,每逢大年三十,我们都要来坟前看他,给坟添加新土,挖一个脸盆大小的土块,放在坟尖上,再挂上钱纸,放一挂响鞭。每次上坟,大哥总会给我们讲一些关于祖父生前的事情,逐渐地祖父的模样在我的脑海里被画了出来。
祖父生于1903年,原籍是新洲阳逻金台村郑家排塆,有二个哥哥、一个姐姐。为什么我们家会从乡里搬到汉口后湖来呢?这完于归功于祖父的姐姐,我们叫姑婆。因家里穷,姑婆年轻的时候,特别有主见,只身一个人来到汉口,在一家纺织厂做工。后来在杨汊湖安顿下来,成了家。但她没有忘记在乡里吃不饱饭的兄弟,她最先是把祖父从乡里接过来,介绍他做蔑匠学徒工。慢慢地祖父积攒着了一点钱,就在离杨汊湖不远的何塆,买了一点田,在六坵咀盖了房子。祖父安顿下来后,按照姑婆的叮嘱,把他的二哥和大哥的儿子也接了过来,挨着我们家盖了房子。从此,在六坵咀这个湾子里,有了三户姓郑的人家,时间大约是在抗日战争爆发的前期。
六坵咀位于汉口后湖地区,张公堤内,塔子湖畔。塔子湖原来是和黄陂的后湖连着的,因修张公堤而隔断了,人们还是习惯性把堤内这片区域叫后湖。这就是后湖这个名字的来历。
张公堤修好后,堤内除了有大片湖泊外,还出现了许多可耕种的土地。六坵咀就是其中之一。最先是六家姓邱的人家,从新洲阳逻搬过来的,所以叫六坵咀。后来许多亲戚投亲靠友,陆续从乡里搬过来,因此我们湾也被人们叫做阳逻湾。在我出生的时候,己经有五十户左右的人家了。
据说在解放前,祖父做过湾里的保长。这是祖母给我讲的。祖父脾气很好,待人和善,肯帮助别人,湾里大事小事,别人总喜欢找他商量,他也从不欺负别人。有一年国民党抓壮丁,祖父不愿难为湾里人,正好有一位讨饭的人流落到湾里来,祖父征得此人同意后,让他顶替湾里人去当了壮丁。因为祖父为湾里人做了很多好事,解放后,没有因为祖父做过保长而被人检举揭发。至于我家被评为下中农,完全是因为祖父勤俭持家,家里有几亩田地的原因。
祖父除了和气外,还是很有远见的。他见父亲体弱多病,从小就让他进私塾读书,这在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家是不容易的。父亲的一手好字,也是得益于此时的基本功训练。祖父一直供父亲读完初小,可以参加劳动了,但他没有让父亲回家种田,而是托熟人介绍到农村合作社去工作,那时候的这份工作,薪水非常低,根本养活不了一家人,很多人不愿意做。祖父觉得这份工作比较适合父亲,坚持让父亲做下去。而他自已不顾年岁己高,宁愿在生产队做辛苦的农活,赚得比别人少一点的工分,来补贴家用。以致于后天感染上了血吸虫病,也不愿花钱治疗。
据祖母讲,祖父有很浓厚的封建思想,就是重男轻女。在我的大哥出生时,他特别高兴,拿出家里珍藏的白沙糖化水给前来恭贺的湾里乡亲们喝,要知道那个时候许多家里都是很穷的,能舍得拿白沙糖招待人家,也是不容易的。后来二哥和我出生时,他大喜过望,说我们家有兄弟三个了,后继有人了。妹妹出生时,他就不怎么高兴,竞管妹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但他还是喜欢男孩,特别喜欢大哥,对于淘气的二哥,他总喜欢教训他,但这种教训其实是类似于人们常说的“打是亲骂是爱”的那种,因那时我还比较小吧,也不怎么惹他,所以他对我是界于大哥和二哥之间吧!
祖父是在1971年去世的,那年林彪判逃摔死了,所以祖父去世的时间记得很清楚。祖父虽然去世了,但他也和我们一样,经历了家乡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非常贫穷的六坵咀的乡亲们,都因为拆迁过上了富裕的生活。也因为折迁,常眠于此像祖父那一辈的六坵咀先民,不得不多次搬迁,最后在黄陂归元陵才告安顿下来。去年,大哥把祖父祖母的墓碑重新翻修了,看起来像是给祖父祖母又盖了新居。今年清明,大姑妈的几个儿子,也就是祖父的外孙,拎了一大袋纸钱,还有茅台酒,来祭祀,他们拿的这些祭祀品都是按照过去家乡习俗准备的,显得格外用心。
虽然祖父已经荣升高祖了,但他的后人们始终没有忘记他,更不会忘记他留给我们的宝贵的家风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