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老家,我去杂物间取样东西,翻找中,一盏带有玻璃罩的煤油灯映入眼帘。睹物思人,恍惚间,仿佛看到我们兄妹几个围坐在油灯下写作业的情景。
拿起来左看看,右瞧瞧,很有年代感的一个物件了,陌生而又亲切的感觉。举起来摇一摇,灯座内空空如也,早就没油了。继而又想到一个同样很有年代感的歇后语,瞎子点灯——白费油。为什么不是白费蜡,而是叫白费油?
的确,那会我们传承的就是白费油。可能是因为蜡烛的出现要更晚吧,起码,是在煤油灯退出历史舞台之后了。
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在我六岁之前,村里还没拉上电线。因而,家家户户夜里都在使用小油灯照明。那油灯常是被放在灯台上的,老辈人流传下来的一首民谣耳熟能详: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吱吱吱,叫奶奶,奶奶不肯来,叽里骨碌滚下来。
昏暗的屋里,豆大的微光摇曳,从外面进屋,便能闻到煤油独特的味道。仅此,也只供睡前使用。大人们偶尔要赶针线活,才会用绣花针把灯捻挑长一点,屋里的亮度忽然增大了好几倍。而此时,最开心的就数我们这些小家伙。叽叽喳喳,如同一窝快乐的小鸟,除了可以多玩一会,好像呼吸也顺畅了不少。
记得那时大家还不习惯叫煤油灯,老一辈人称洋油灯。我那时还太小,不认得几个字,只是从大人的语音中去理解,我以为点灯用的是羊的油。稍大一点,才知道他们所说的是洋油。不难想象,更早些时候,国之贫弱,就连煤油都需要进口。
煤油也好,洋油也罢,那是要花钱买的。为了省钱,乡亲们祖祖辈辈传承下来很多过光景的传统。
比如,要在天黑之前解决人吃马喂,洗洗漱漱,以及次日必要的准备活计,能不用,尽量少用油灯。
夏天天热,大家就坐在院子里,黑灯瞎火聊天纳凉。所以,记忆中,乡间的月色和星光都格外的明亮。到了冬天,在又黑又冷的夜晚,大家早早钻进被窝,省煤油,也省炭火。一时睡不着就黑聊,聊困了,自然入睡。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在那个时代的人们都起得早,早睡自然早起嘛。
现如今,经常听到大人数落孩子,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晨昏不分,昼夜颠倒。大人们好多都做不到,捧着个手机入眠。即便早起,也是睡眠不足,昏昏沉沉。
煤油灯的作用,不仅仅用来夜间照明。那会,有个奇怪的现象,家家户户生火做饭前,第一件事就是点亮油灯。如果哪家的熊孩子生火前不先点灯,必将遭到长辈的叱骂:你个败家子,家里钱多烧得!
做饭又不用油灯,点灯不是更费油吗?开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知道,敢情是因为怕费火柴。如果偶尔生火失败,需要二次引火,以秸秆枯叶从油灯引燃即可,炉火生着后再灭灯,如此下来,每次生火,最多也就消耗一根火柴。
那时的一盒火柴二分钱,十盒一个包装,每次买一包就是两毛钱。不要小看这两毛钱,在那个时代,不仅仅是物质匮乏,老百姓真正的挣钱不容易。我记得,在我读小学的那些年,每年冬季給学校交的取暖费是五毛钱。当然,那会还没有取暖费一说,学校叫炭火钱。
于是,每逢周日,我随哥哥们步行进城,采购清单里会根据需要,有盐、醋、铅笔、橡皮擦、练习本、墨水,或者,就是洋油。洋油是要到一家铁货铺买的,那是县供销社直营的一家杂货店。一进店门,就能闻到淡淡的煤油味道。有人说这味是臭的,可不知为何,我从小很喜欢闻这股味道,说不上香,就是喜欢闻。
村里刚接上电线的那会,家家户户基本结束了点油灯的历史,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电灯。晚上再也不用在黑灯瞎火中摸索行走,孩子们也不必顶着俩黑鼻孔写作业。要知道,曾经有个顺口溜在孩子们口中流传:点灯不用油,耕地不用牛,出行不用走,吃水自己流。老人们听到总是呵斥:瞎咧咧什么,点灯不用油,用水啊!
说起电灯替代煤油灯,在我们村里流传着一个笑话。
村里有个老爷爷,家里刚装上电灯那会不胜感慨:新社会就是好哇,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用上电灯!嗯,真是个好东西。然而,下一秒他就吐槽了。原来,老爷爷抽了一辈子的旱烟,当他把旱烟锅子凑向灯泡想对个火时,才发现点不着。他黑着脸说:电灯有什么好,连颗烟都点不着!
在我读初中的那会,县城的电力也不稳定。上晚自习一旦停电,大家就得自带煤油灯。这对于不爱学习的学生来说,可是有事干了,一晚上就鼓捣了那盏墨水瓶改装的煤油灯。
敢情,不仅仅是瞎子点灯白费油啊!
放眼今天,睁着眼睛耗点电已无足轻重。根据需要,可以随时加班加点,挑灯学习,大城市的不夜城,夜生活流光溢彩。然而,好好的眼睛总不舍昼夜被手机屏照着,只怕哪天变瞎了才会幡然醒悟: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个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 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