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妮子很小的时候妈就死了,她爹进城打工以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何消息,只好跟着叔叔婶婶过。又不大受待见,二十岁上婶婶让她到工程队送东西,说是送给工地上做活的工头,不知道为什么就留在了队上,没有再回去。
四个多月后却显了怀,随后草草嫁给了工程队里的工头秦受。
原来妮子婶婶把妮子半卖半送给了秦受做了老婆。
谁也不知道其中的原由,也没有人真去关心,但谁都知道妮子人长得美。白白净净的皮肤,细细的腰,走起路来一扭一扭,说起话来声音就像银铃似的好听,勾着队上许多男人的魂。
可是,妮子的命不好,秦受不但是个酒鬼,还是个赌徒。天天除了赌就是酒,赌输了、喝多了就吼天骂地说她浪、勾人,然后就打她。包括在怀孕期间和月子当中。妮子十月怀月胎生下一个闺女,就为这个,想儿子想疯了的秦受没少借酒装疯。
没想到孩子还不到两岁,秦受就死了。
有一次酒喝多了,掉到河里淹死的。
妮子收拾家里的东西时才发现,秦受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什么也没有留下,就欠下一屁股两肋巴的赌债。
妮子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求爹爹告奶奶地总算是把秦受欠的赌债给还上。
妮子没有家可回,她选择了再嫁,并且是嫁给了工程队里一个比她大13岁,三锤打不出个屁的矮个子丑男人,老奎。
2.
老奎就是那种人们说的灵活的胖子,矮矮胖胖,关键是人家矮胖子的脸都是圆圆的,而老奎却长了一个长脸。这还不算,在他那张长脸上还长着两只三角眼,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说这也还没完呢,他的脑袋由于做工时受过伤,左边少了一块脑盖骨,看上去就像是个地底下爬出来的一只怪物。
老奎比妮子大是大些可并算不上老,但大家都这样叫他。老奎在队上专门干那些又苦又累又危险的活,他自己从不叫苦推脱,大家也都习惯了。因此上原来的排炮工出意外被炸死之后,现在工地上哑炮多数都是让他去排。尽管他曾经在排哑炮时被炸起的石头砸去了一块头骨,但他还是愿意干这没人干的活。
这个时候的妮子也才二十出头,尽管这些年没少吃苦,但似乎并没有影响她出落的美丽。她中等身材,体态匀称,话语不多的言谈之中透出一种与普通家庭不相乘的乖巧与娴雅。只要她站在工地的山上,从远处看去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她就像是一朵刚刚绽放的山茶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在这个地块上,无与伦比。
这与老奎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家都说这是现实版的赖蛤蟆吃上了天鹅肉。
秦受死了以后妮子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想过这种苦日子了,何况还带着一个小女儿一起过,她想改变这种现状。而更为重要的是,她再嫁的这个人是个排炮工,收入较为平稳不说,如果今后万一要是排哑炮出了事故,不管受伤或者是死亡,一般工程队都会赔上个几万、几十万呢。
可大家都说这妮子是给秦受打傻了,不然,这么水灵的女子怎么会嫁给这个又矮又丑,三锤打不出个屁来的老奎。
但是他真的对她们母女很好,特别是对那个“拖油瓶”女儿很好,成天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也是很难得。
老奎也知道自己不配,可挡不住人家妮子上赶着愿意,当然乐得像捡了个宝一样。
结婚的第一个月老奎就把工资一分不少地全交给了妮子,秦受可从来不这样。可一个月也不过是3000多块钱,三个人除了吃饭穿衣过日子也剩不下多少。
嫁过人的妮子有了心事,她不甘心这种紧巴巴的温饱,女儿还小将来肯定得用不少钱,她自己不想一辈子跟着老奎这么过。她想:听说这个队光这几年排炮就死过两个人还伤过三个,为什么老奎就肯定遇不上呢?
她想的是那几十万元,如果老奎死了,她就拿钱走人。
这是妮子从小到大内心第一个最恶毒的想法,当然也是现实下最真实、最自私的思想。
妮子想通了以后开始不自觉地给自己买好看的衣服,化妆打扮自己,还会和队上的男人们打情骂俏。
有人悄悄告诉了老奎:“看看你那漂亮媳妇吧,用你的钱打扮好看了在和别的男人鬼混呢。”
老奎不信,只是“嘿嘿”笑笑,说:
“她一个人闷呢,她喜欢开玩笑就开吧。”
“你就等着你那漂亮媳妇给你生个野种吧。”
“不会的,她对我好着呢。”他说。
其实他不傻,他心里是明白的,他从内心来讲是不愿意她这个样子。但他又不忍心去说她一句,一看见她那漂亮的脸蛋他就心软,就算是打他都觉得是甜的。
3.
工程队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开山修路,包括上山放炮炸石头。
这活是比较危险的活计之一。特别是打炮眼和放炮,老点的工人都是能不干就不干。也就是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青年,或者是像老奎这样的半傻才会去干这些活。
打炮眼放炸药都是有数的,不能少也不能多,特别是每次大家都要数着听爆炸的炮声,如果少了一响,那就说明有一个哑炮。
排哑炮自然就成了非常危险的工作,因为谁也不知道这炸药没炸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更麻烦的是不知道这个炮是真哑了,还是什么原因给延迟了时间。因此造成危险的就是这种被延迟的“慢炮”。
妮子嫁给老奎才两个月,老奎就遇到了一次哑炮。
刚好是冬天在半山坡上修公路,因为天寒地冻,山上尽是石头,人工用锹镐根本就无法施工,所以必须采用爆破来打开工作面,然后才能让人工上去做业。
一般工程队遇到这种情况都是一次打上十多个炮眼,然后一起爆破。为了抓工期做到尽量不耽误其他工人的清理工作,爆破的时间一般都是选在中午大家休息吃饭的时间。
这次也是一样,其他人员都到隐蔽的地方去休息了,开始放炮了。
老奎跑到工地上大家吃饭的地方,拿了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就听山上的炮声开始响了。于是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在心里数着数。
听到最后,觉得有一炮没响。
干过爆破的人都知道,发生了哑炮一定要查明原因,并要马上排除,否则就会影响大家下一步的工作进程,而且还存有极大的安全隐患。
老奎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咽下嘴里最后一口包子,站起身来顺着坡就走了上去。身后跟着个队里的二愣子,想看看老奎怎么排哑炮。
老奎和那个愣小子前后脚走到离哑炮5米多的地方,就听见“咝——”的一声,接着那炮突然“轰”地一声就响了。
老奎有经验,在听到“咝咝”声的一瞬间就趴了下去,身后的小子反应也不慢,但也就晚了那么一点点,被一块小石头击中左手小臂,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哭爹喊娘。
听说队上出事的时候,妮子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一切都该结束了,几十万元怕是要到手了。
远远看见抬下来一具担架,上面躺着个人。她跑过去一看,不是老奎,失望极了。抬头,却猛然她看到他那张丑脸笑得像个烂柿花一般正朝她走来,她一扭脸转身径直向山下跑去。
老奎脸上的笑容随着妮子的转身瞬间被冻住,站在那里尴尬了半天,随后像是忽然间明白了点什么。
忙忙追着二愣子的担架,也跟进了县城。
4.
下午,老奎从县城里的医院回来了,说那二愣子没啥大伤,这小子就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多在医院住两天,权当是休假了。
老奎在县城还顺便给孩子买了好些好吃的东西,还特意买了一只妮子最爱吃的烧鸡。
妮子看见他这个样子“哇”的一声就哭了,把正笑盈盈的老奎吓了一跳。
他不知道,她其实主要哭的是她自己,因为这次她的希望落空了。
老奎还她劝道:“我没事,你别害怕。”
可她还是哭,哭得很伤心。
晩饭她吃着老奎买来的烧鸡,心里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不是个东西。
可是老奎见不得女人哭,特别是像妮子这样漂亮的女人。因此更爱她了,也心疼闺女。一个人又悄悄进了两次县城,然后回来从兜里摸出几张保险单交给她,告诉她一定要收好。
妮子问他:“好生生的你买保险干什么?”
他笑着回答,“这都是给你们娘俩留的商业保,以后要是我死了,这些保险金虽然不多但也可以补充些生活费,以后女儿上学也要钱不是。”
听了这话,妮子没有多想,只是心一软,眼泪差点没落下来。
5.
后来孩子得了个伤寒病了一场,大奎衣不解带地一直抱着孩子,一会儿喂水一会儿喂药,眼睛都心疼得不敢多眨一下。
妮子半夜里醒来,发现他用一个纸板箱挡住了眼前的电灯。
她问他:“你这是干什么?”
他说:“怕灯太亮你睡不好,给挡一下光。”
她有些想哭,哽咽着说:“你真是的,自己几天都没好好睡一觉了,白天还要上工地干活,光知道心疼孩子,还要顾我。”
他笑笑:“我是男人,少睡几觉又没啥。”
孩子的病好了以后,妮子对他说:“要不咱不干那个排炮的活了,队上总是出事,昨天我听人家说原先还死过人,你也伤过,我怕。”
这次是她的真心话,因为这段时间她也想明白了,老奎是个好人,钱重要可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这个眼前人,老奎要是没了,她这辈子可能真的什么都没了。
从此以后,她又像是刚来时二十岁以前的那个妮子了,除了带好孩子做好家务,哪儿也不去,也不再打扮得妖精似的。
妮子问过老奎不干排哑炮的事给队上讲过没有,老奎说讲过了,就是一时还没有人能接手,所以再干几天。
6.
这天老奎他们又开始放炮了。
风枪工一个人操作空压机、另外三个人轮流扛着风枪在大石上打眼,然后在打好的眼中装上炸药、埋好雷管,最后放好导火索。
导火索的长短要按点火顺序计算,先点的要放长些,后点的要放短点。在人员全部离开到安全距离后,再开始一一点燃。
点炮的人要灵活动作要快,以使迅速撤离到安全的地方,还要专门安排人员听炮响数数。
正常情况下,放一次炮在10眼左右,最多一般不会超过20响,每个人点3、4个炮眼。
就在这天,炮“咚”“咚”“咚”地响了,最后有1炮过了10多分钟也没响。
正常情况下要等过30分钟才能去查看,可老奎一反常态没有戴安全帽就上前巡查。
刚刚走到炮眼点时,突然“轰隆”一声,“完了”,在场的人都面如土色地喊出了这两个字。
“赶快救人”——有人喊了一嗓子,大家迅疾奔向乱石堆里寻找老奎。找到老奎时在他正夹在两块大石夹缝中,喊叫已没有什么反应,眼睛紧紧闭着,满身是血,没有了呼吸。
过了二十多分钟,救护车到了,紧急送到了县城医院抢救。
可是这一切似乎是太晚了。
7.
昨天,老奎刚从县医院出来,走在县城的大街上,把身上带的钱全花光,买了许多东西,妮子的衣服裤子,女儿过节穿的红花外套,还有化妆用的花粉香水,却没有给自己买一样。
就在今天早上,他还对队长说,他打算把排炮员这工作干到底。是队长找的他,问他要不要调换一下工作,毕竟是拖家带口的人了,换个工作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也算是队上的规矩,结了婚的人可以不干这危险活。
老奎说:“不用,排炮这活还是我干好。”他还是“嘿嘿”笑了笑,到底还是没有同意换。
今天上班,炮响后他只等了十来分钟,他在想,要是有了那几十万元钱加上那几张保险单,妮子和女儿这一辈子省着点用差不多也就够了。
想到这里老奎站起身,哼着歌就上去了。谁也喊不住他,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得到老奎出事的消息后,妮子疯了一般从家里跑了出来,坐车冲到了县医院,爬在老奎身上哭得个死去活来。守着他的尸体,她叫着他的名字,咬着牙恨道:
“我不是不让你再干这活吗?你为什么不听呀,为什么呀!”
收拾老奎衣服时从他的口袋里翻出一叠县医院的诊断书,她一下子惊呆了!
原来老奎早先被砸中的地方有一块碎骨头留在了脑袋里面,拿不出来,最近开始有些病变。
从医院诊断书上看老奎的脑伤后遗症非常严重,要是复发的话要么活不了,要么活下来不是个瘫痪也是个傻子。
关键是要想活下去的话需要去省城再做一个脑部手术,复杂不说成功率也很低,并且费用对普通人来说是一笔巨款。
妮子这才明白,老奎真的爱她,他是在用自己的命为她和女儿留下了后半生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