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这二十年来,带过的学生从八零末九零初,到现在的零九末一零初的孩子,平时我似乎没有特别意识到我们之间的“代沟”问题。
比如前两天学杨绛的《老王》,我和我的这帮小朋友对作者杨绛的那种“幸运者对不幸者的愧怍”之情的解读,都是能合拍同频的。我这个七零后的老妪,简直在心里引这些一零初的小小只们是跟我心意相通的小友了。
但今天,我们一起走进李森祥的《台阶》,给我泼了一盆冷水,让我明白了一个现实——我们之间的代沟不仅是存在的,而且很深很深。
就在那些他们不是太能理解的细节描写上——
“他的脚板宽大,裂着许多干沟,沟里嵌着沙子和泥土。父亲的这双脚是洗不干净的,他一般都去凼里洗,拖着一双湿了的草鞋唿嗒唿嗒地走回来。大概到了过年,父亲才在家里洗一次脚。那天母亲就特别高兴,亲自为他端了一大木盆水。盆水冒着热气,父亲就坐在台阶上很耐心地洗。因为沙子多的缘故,父亲要了个板刷刷拉刷拉地刷。后来父亲的脚终于洗好了,终于洗出了脚的本色,却也是黄几几的,是泥土的颜色。我为他倒水,倒出的是一盆泥浆,木盆底上还积了一层沙。”
脚跟泥土一个颜色,简直就是一双“泥沙脚”,他们哪里能想象得出、理解得了?确实有个孩子也说出了这段描写可见父亲干活太多,太劳苦了。但更多的孩子对这段无感。我也能理解他们,毕竟他们的父辈不过八零后人,三四十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光鲜的时候,别说他们从没见过这样在泥土里苦扒着日子的父亲,就连他们的祖辈,也几乎都远离了了土地,远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繁重劳作。这不是他们的父辈,是我的父辈。
“我们那里另外还有一说,台阶高,屋主人的地位就相应高。”“父亲总说我们家的台阶低。”为造高台阶的新房子,父亲开始了十分漫长的准备。“他今天从地理捡回一块砖,明天可能又捡进一片瓦,再就是往一个瓦罐里塞角票……”
“老师,角票是什么东西?”解释一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钱币,顺带跟他们说说那时咱们农村人的吃穿用度,台下是一张张不可思议的脸。那些连鸡蛋都要攒下来卖钱的艰难日月,他们无法理解。
经过了大半辈子的辛苦劳作,终于动工建房子了。当庆祝的鞭炮炸响时“许多纸筒落在父亲的头上肩膀上,父亲的两手没处放似得,抄着不是,贴在胯骨上也不是。他仿佛觉得有许多目光在望他,就尽力把胸挺得高些,无奈,他的背是驼惯了的,却无法挺得高。因而,父亲明明该高兴,却露出些尴尬的笑。
这样细腻的描写,他们也不是太能理解——终于实现了愿望,不是该扬眉吐气吗,怎么竟如此的窝囊呢?小小的人儿,未经人事的孩子,哪里能理解一辈子低眉顺眼活着的“父亲”,谦卑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自这(父亲挑水闪了腰)以后,我就不敢再让父亲挑水。挑水由我包了。父亲闲着没什么事干,又觉得很烦躁。……偶尔出去一趟,回来时一幅若有所失的模样。”
父亲劳碌了一辈子,象征着屋主人地位的高台阶新房子终于建成,父亲的身体却垮了,父亲老了。字里行间,“我”对父亲的那种崇敬、怜悯与心疼,他们更是难以体会的。
小朋友们见我有失落感,安慰我道:“老师,时代不同了。”确实,时代不同了,我读这篇文章,就是在读我父亲艰难的一生,几欲落泪。而他们,当然难以有同感。
我们之间,岂止是“代沟”,简直是“代悬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