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平地起了波澜。
周同志突然生病住院,间隔三个月,我又生病住院。
那是儿子十五个月的夏天。
周同志去外地执行任务,可能在地摊上吃了不洁的食物,归队后,上吐下泻,还浑身发烧,被战友送去BU队医院。
一系列的检查,医院怀疑他得了肠道传染病,即刻把他隔离起来。
一个月之后,他才寄信说实话,并且叮嘱我看完信烧了,防止信纸上沾染病菌。
我不放心,要去上海舰队看望他,他回信来坚决阻止,他也不放心我和儿子。
母亲对周同志的病心里更没底,她嘴上不说什么担心的话,但整夜整夜睡不着,怕翻来覆去影响到我(我们睡一张床),就悄悄地就起来,走到黑咕隆咚的外面抽烟。
母亲每天观察我的脸色,怕我因为担心周同志而难过,同时又担心周同志的身体。
一直如此,我们兄妹五人各自操心自己的小日子和家庭,而母亲的心头压着我们五个家庭的总和,我们一人一斤的心事,压在母亲的心上就是几十斤。
母亲翻来覆去了几个夜晚,终于让我去上海看周同志,儿子留给她照顾。
我断然摇头,儿子三天两头感冒发烧,我一时三刻也不舍得离开他。
母亲还是放不下心,念叨着让我写信,叫我的公公婆婆去看望他们的儿子。
公公识文断字,很快回信,信上说,有部DUI照顾他们的儿子,他们很放心,不需要他们来回折腾多花钱。
这里插一句:天下的父母,绝大多数爱自己的孩子,公公婆婆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不同的人对子女表达感情的方式不一样,公公婆婆属于那种比较心宽的人,对子女的饱饿冷暖不太过问。
而周同志每次来我家,母亲总是嘘寒问暖,生怕他吃不饱,一个劲地往他碗里搛菜,怕他衣服单,要找哥哥的衣服给他穿,令周同志倍感温暖。
母亲对我的姐夫也像一团火,所以,母亲去年离世后,两个女婿哭得特别伤心,对她念念不忘。
母亲见我的公公婆婆不肯去上海,又不敢在我面前哀声叹气,就背着我猛抽烟。
房东老奶奶偷偷告诉我,说我的母亲在我的儿子睡觉后,就时常蹲到厕所的旁边抽烟,脚边烟蒂一小堆,她还说我的母亲偷偷抹眼泪。
望着母亲消瘦的面容,我很是内疚。
母亲带着我的儿子,给我买菜做饭洗衣,还日夜操心周同志 ,又放心不下家里的父亲,母亲的肩上承受得太多太多。
还不止于此,生活嫌母亲肩上的担子还不够。
医院来水泥厂给职工体检,摸出我脖子上有花生大的肿块,建议我去一院系统检查。
我忐忑不安地去了一院,医生诊断为甲状腺肿瘤,建议手术切除。
我不敢告诉母亲,否则,她不知道要担心害怕成啥样子。
我也不想写信告诉周同志,除了徒增伤感,没有任何益处
身前身后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我鼓足勇气,做无所畏惧的人。
我告诉母亲,送她和儿子去马荡,我得去上海看望周同志。
母亲一听,大惊失色,我突然要去上海,她以为周同志的病情加重了。
母亲的脸疲态尽显,像是灰纸被揉皱后又沾上了水,皱巴巴,软榻榻。
我心犹如被针戳,仰头咽一口吐沫,像是咽下一口呛人的辣椒。
我故作轻松,好言安慰母亲,母亲盯着我的脸 ,左看右看,仔细甄别后,才半信半疑。
我送母亲和儿子去了马荡乡下。
这样的儿子,经常哭闹,经常生病挂水,经常拉肚子,晚上还会满世界地找我。
这样的儿子,完全丢给母亲,我的母亲如何应付?
我顾不得了,后退一步是火坑,前进一步是人生。
放下儿子,离开家,我肝肠寸断,心也碎了。
那一刻,我发誓,假如我是良性肿瘤,这一生一世,我不会离开儿子片刻。
既瞒着母亲和哥哥们,又不让周同志知晓,是朋友把我推进手术室。
万幸的是,肿瘤切片化验是良性,虚惊一场。
一个星期后我出院,马不停蹄地去马荡接回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