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参加完“师生告别会”之后,为平就一直窝在家里,一晃三、四天过去了,他什么事也没有做,以前视时间为黄金的他,这几天几乎连一页书也没有翻过。除了一日三餐之外,就是倒头睡觉,肆意地挥霍着时光。周守义和葛华知道儿子高考落了榜,他们不仅没有埋怨他,甚至对他的高考分数,以及有关考试方面的所有问题,都一个字也没问过,生怕触动他的伤心之处。只是每天都嘱咐他塌心地休息,而且还尽量地给他做好吃的饭菜。
然而,为平无论吃什么都没有胃口,虽然一天天地躺在床上,其实他的睡眠质量是很差的。一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出很多事儿,还总梦到一些离奇古怪的境遇。这次高考他仅以二分之差,与北方理工大学失之交臂了,而现在,他并不想再去总结失败的原因了。他觉得这一切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即使自己怎样地接近成功,但终究也是一个失败者。而这次考试与往常不一样,这一考就定乾坤了。
这几天为平很少出院门,他感到邻居投给他的微笑,都是包含着一定程度地嘲讽意味。他觉得自己辜负的人太多了,他的感恩之心现在已变得空洞乏力了,他在失落的疲惫中失去了坚强,前方的路已变得迷茫了,因为他心里失去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照亮梦想的灯光!他已经失去了去见李雨杉的勇气,但是在每次想起李雨杉时,他的内心总是非常痛苦的,又想去见她,向她诉说自己心里的委屈,却又想远远地躲避她……
此时,强烈的太阳光从南窗照射进来,照在他的床上、照在地面上。为平使劲儿地揉着眼睛,酷热的天气令他浑身的皮肤都粘粘的。今天他再也躺不住了,他走出屋子来到了院里。爸、妈已经出去干农活了,不知是去了牛场,还是去了村西的玉米地里。若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来到甬路西侧的自来水跟前,拧开了阀门先囫囵地搓了一把脸,然后用手指堵住了水嘴,把水流一直呲向了半空中。水流瞬间又散成水滴,从空中撒落下来,浇在甬路东侧的那棵山楂树上,砸得树叶“哗啦啦”地响个不停。偶尔,水滴也浇到自己身上,让他感觉到阵阵清凉。玩儿够了,为平推出了自行车,选择奔村西地玉米地去找爸妈。
这个季节正是玉米插棒的时期,玉米秸长得比人都高了。站在村头向四外望去,连成片玉米地葱郁地一直铺到了天边。为平沿着这条黄土道,蹬着车子缓缓向西走去。黄土道被旺盛的野草,侵吞得扭扭歪歪的,深深的车辙沟被车轮轧得像铁板一样坚硬。而走进了这片碧绿的庄稼地里,就像置身于一片绿色的海洋里,空气是鲜活的,土地是芬芳的,湛蓝的天上浮动着闲散的白云。偶尔,面前会遇到一群麻雀,在前方的土道上跳来跳去,当车子快骑到它们近前时,这群麻雀就会突然飞起来,“叽叽喳喳”地划破了田野的宁静……
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正然日悬高天,炙热的阳光洒在麻密的玉米地里。周守义和葛华穿着长衣长裤、戴着草帽,正拎着化肥桶,穿梭在玉米垄沟之中,动作熟练地给玉米施化肥,人过之处,玉米叶子“沙沙”作响。为平把车子支在了地头上,庆幸自己误打误撞地还真找对了。他想立即投入劳动,可是自己只穿着一个背心,连个草帽也没有戴来这哪行?要知道,看上去这么纤软的玉米叶子,如果割在皮肤上却像刀锯一样锋利。
正这时,为平听到从地里传来玉米叶子的“沙沙”声,当声音到了近前,他叫了一声“爸?妈?”“诶?你咋来了?”里面传来妈妈的声音。“我在家待不住了,想帮你们干点活儿。妈,你先歇一会儿,我撒化肥!”这时葛华喘着粗气,从玉米地里钻了出来,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了下巴磕儿,长袖上衣的前心和后背上,都被汗水浸湿了。
葛华把化肥桶放在了地头上,摘下了草帽,用草帽不停地扇着脸,而她的头发,已经被草帽固定成了一个圆筒状。葛华用衣袖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吁着长气说:“你穿的衣服不行,回去吧,到了家淘一瓢米,蒸上米饭吧……”为平笑着说:“妈,我既然来了,就干一会儿吧!”说着,他拎起了妈妈刚放在地头上的化肥桶,装足了化肥,又接过了妈妈手中的草帽戴在了自己头上,然后一头钻进了玉米地里。葛华在身后高声嘱咐着:“抓一把化肥,要撒三棵苗!不要离根儿太近,那会烧坏它,但也不要离根儿太远,会不管用的,离根儿半扎远正好……”
为平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但是他从小到大,爸妈都不舍得让他下地干活儿,只是督促他抓紧时间学习。即使偶尔在农忙时也干些农活儿,但他也是不用心的,仅仅是出出傻力气罢了。所以干每样农活儿,只要隔了年再干时,他便忘了怎样干了,还要从头学起,这也难怪妈妈在他身后悬悬在念的。
为平刚刚撒进去十米多远,这时爸爸从对头迎了过来,见到为平说:“你咋来了?你这样撒化肥不对,两只脚不能平行地站着,这会又慢又累。两只脚应该一前一后,迈步要有个节奏,撒肥的右手要和步子协调起来,像我这样……”说着爸爸给为平做了个示范动作,“你照着这个样子试试看!”为平按着爸爸教的动作要领,憋足了一口气,有节奏地迈开了步子,但身体左摇右晃,左手拎着化肥桶,甩开的右手像弹琴一样,在五、六十米长的垄沟里,轻快地把化肥攘了出去,但不是离根儿太近,就是离根儿太远!
爸爸见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哪是在撒化肥呀?倒像是在扭大秧歌!你再看看我是咋撒的?”于是周守义,又做出一个长距离的动作示范。为平边看边想: 就这么一个看似简单不过的劳动工序,竟然还包含着这么多的技巧。生活是丰富的,劳动是多样的,而心态则是个关键。于是他静下心来认真地观察,接下来的动作比之前要协调多了。
虽然只撒了几垄的化肥,为平就已经是汗流浃背了,这几轮下来之后,这片玉米地的化肥已经撒得差不多了。妈妈从为平手里又接过了化肥桶,说:“剩下的这几垄我跟你爸撒吧,你在地头上歇一会儿!”妈妈拎起化肥桶,将为平头上的草帽摘下来戴在自己头上,又钻进了玉米地里。
为平无所事事地看着这片绿油油的玉米地,他不禁感叹,这玉米多么神奇呀,一粒玉米粒埋在泥土里,它便能生根发芽,经过数月后就能长出一个大棒子,又以几百倍的数量回报还给人们!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来,整片的玉米秸像绿色海浪一样,从前方随着“沙沙”声荡漾过来,随后又随着“沙沙”的声向后面荡去……
为平发现,每个玉米棒的顶尖上,都顶着一缕漂亮的玉米须。有粉色的,有嫩黄色的,有嫩绿色的,还有白色的……他立时童心大起,走过去给每个长长的玉米须,都扎上了一条“小辫子”,粉的,嫩黄的,嫩绿的,还有白的……他又从地头上,釆来一朵朵小野花,戴在了“小辫子”上,看上去还真的那么风情万种!正如一位欧洲哲学家所说的:“美,不是事物本身的属性,它只存在于观赏者的心里,每个人的心里,都会见出一种不同的美。”
劳动是人们治疗心灵创伤的最好办法,此时为平的心情舒畅多了。在午饭之前,一家三口结束了劳动,一起骑自行车回了家。但刚到了村子西口,正巧遇到秦爱珍和为红从地里回来,秦爱珍穿着一身干活儿的脏衣服,显然是刚下地回来,而为红则穿着干净的白衫蓝裙,浓妆艳抹的,她一定没有干活儿。
为红走在前面,急忙向二叔、二婶打招呼,随后看了看一身泥土的为平,略显轻蔑地说:“哟!为平,咋干起农活来了?看你这胳膊划的,都浸血了!高考考得咋样啊?”葛华担心为红这张生冷不忌的嘴,会引起为平的伤心的事来,便接过了话茬儿:“通知书还没到呢!为红今天咋没去上班啊?”为红用手轻轻弹了一下白短衫,嗤笑了一声说:“我哪天懒得去就不去,歇一天就快活一天!累也是一天,快活也是一天,我才不会自找挨累呢!”
为红说着走到为平跟前,拍了一下为平的肩头,却欲言又止地笑了。为平知道,她这是想嘲讽自己几句,便微笑着看着为红,听着她的下文,但为红不知怎得,真就没好意思把话说出来,为平便蹬起车子回了家。
看着为平一家三口离开的背影,为红把嘴一撇对秦爱珍说:“哼!还以为别人不知道呢?李记小卖部都嚷嚷开了,说为平仅差二分没能考上大学!等通知书?还要等到啥时候去呀?”秦爱珍是个生性凉薄的人,她冷冷地说:“差二分?差半分也是考不上!咱老周家的祖坟里,压根儿就没有这根儿蒿子!他的学算是白上了,还得种地……”
为红得意地笑了,傲气十足地说:“人的命天注定,别看我早就不上学了,可我活得比谁都滋润!在家里睡觉睡到自然醒,饿了,还要等妈妈下地回来给我做饭!妈,你说是不是?”秦爱珍哼了一声说:“你都二十二了,还这么没大没小的!小岭村的陈金来昨天又来了,你就不能正儿八经地跟人家搞啊……”“得!得!得!又来了!又来了……”为红说着急走了几步,把秦爱珍落在了后面。秦爱珍晃着胖胖的身体向家走去,嘴里喋喋不休地絮叨着……
东思河东岸的砖厂已经开业了,气势汹汹的挖掘机,肆意地破坏着换过来的良田。拉土的“四不像”每天从早到晚,“哒哒哒”不停歇地喧闹着。这一大片良田,正被无情地摧残着……
从古至今,农业都是中华民族定国安邦的经济基础,五千年来谱写了光辉悠久的农耕文化。古代每一位有作为的君王,没有一个不把农耕和土地推崇至巅的,并且创造了一个延续不断的农耕文明 ,中华民族对于土地更有着深厚的感情。
《左传》中记载了一段,春秋时期晋国公子重耳,在逃亡途中发生的故事。重耳在逃亡中由于腹中饥饿,就向当地一位农民讨饭吃,而那位农民并没有给他粮食,而是献上了一把泥土。重耳见状当即大怒,就想要鞭打这位农民,这时一位大臣劝阻他,这泥土才是无价之宝。于是重耳怕捧过泥土对天跪拜,并把这把泥土,一直存放在了自己的车中,跟着他一路前行。
更有史料记载,常年定居在白山黑水间的满族人,在十五世纪之后,之所以能够迅速地兴起,这与他们重视汉族的农耕技术,和农耕文化是分不开的,继而开创了我国一段三百年的辉煌历史。
而到了现代,农业技术在工业发展地带动下,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提高,农民已经不再匍匐于大自然地威慑之下了,但是一个新的议题却提上了桌面。随着工业化的大爆发,商品经济的迅速发展,农业产值在国民经济中所占的份额,正在逐年减小,农民的收入也一直滞步不前。因此有许多的农民已经不愿种地了,而新生代的农民,几乎已经不会种地了。有些地区的农民,纷纷地选择放下了农具,投入到工业和商业的领域中去了,致使大片的土地逐渐荒芜了起来。农民对土地那份与生俱来的热爱,正在悄然褪色。
而且,随着工商业对土地的需求,许多的良田已经被改变了使用性质,基本耕地日益遭到非法占用和破坏。周为平感到了一丝担忧,这个延续了几千年的农耕文明,还会薪火相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