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枇杷的五月,我总想起那则笑话。
明朝文人沈石田,某日收到友人的礼物,说是琵琶,打开一看,却是一篓新鲜的枇杷。他便回信调侃,谢谢您的琵琶,听之无声,食之有味。友人有点不好意思,回信说:“枇杷不是此琵琶,只怨当年识字差。若是琵琶能结果,满城箫管尽开花。”
汉字繁复多解,意境舒卷,这个同音的玩笑开得巧之又巧。一个枇杷,倚木而生,温润如黄玉,是高挂枝头的香甜。一个琵琶,双玉相碰,清脆如落雨,是千年古老的弹拨。
但我真想走进这则笑话里去,对那位憨直自讽的友人说:“你可没错。琵琶能捻抹之间结果,箫管也确能在呼吸之间开花!”
南北朝时,曲项琵琶才自波斯传入中国。而南北朝以前,中国土生的是盘圆柄直的直项琵琶,“阮咸”便是其中一类。
“阮咸”即阮,作为唯一以人名命名的中国民乐器,平添了几分奇秘。这阮咸,是阮籍的侄子,竹林七贤之一。他精通音律,尤善琵琶,一生所爱,并进行了重要的改革。死后,用了一把铜琵琶陪葬。
可惜,阮咸诗文上的造诣随风湮灭,幸好,他的清奇风骨,绝世才华,得以沉淀在这种月形古琴上。阮咸与“阮咸”,人琴合一。阮灵澈醇厚的音符,正是从他音乐灵魂里流淌出的异果。
扒开那段浩繁文史,我们常往那竹林最清幽处窥视,五人醉朦胧,遥望星河,嵇康迎风操琴,阮咸揽月入怀,弹起琵琶。曲很长,阮咸你可知,我们探身在听,一直在听。
古代不少的战役,因为有了箫、笛之类的传说,也让人沉浮摆荡,惆怅迷之。
垓下之围,四面楚歌,趁着如水的夜色,张良随之吹起凄美的洞箫曲。熟悉的楚地家乡小调,击中了楚兵最薄弱柔软的地方,思念的痛,剜肉锥心,让这些血肉长城彻底溃败。就这样,项羽八十万反战思归的子弟兵,被一曲吹散了。
张良真是懂情的人啊!若没有那歌那箫,楚汉的历史会不会改写?
西汉的李陵被匈奴铁骑所围,也应是仿效张良吹箫,抱着赌一赌,听天命的态度,让颜超横吹了一支笛曲。只怪笛声太幽怨太悲怆,大漠的夜都被感动,单于更是涕泪双流,竟在笛声中撤退了包围。
世界战争史上,用乐器做武器,且极具民族特色古典意韵的,恐怕只有古中国了。
凭一管箫,一根竹笛,竟能说服、攻溃人心,导致敌军顷刻瓦解,一夜流散。这小小管乐器,堪比生花妙笔的文采,舌灿莲花的口才,抵得上多少尖刀利刃,也是柳暗之后生出的一片豁然明朗的和平之花。
那使梅心惊破的笛声,唤来了一年春光。依约的芦花也盛开在箫声的呜咽中,牛背上的牧童的短笛,一曲吹出山水绿……你看,诗词里的箫管,花不也绵密长开无谢吗?
一则笑话里,有丝竹之音,有跌宕典故,有神话,也有情话。有了这美丽的笑话作陪,如同就酒赏花,枇杷在口,更有耐咀嚼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