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妈妈的花园儿是一个活泼的小天地。入冬后寂然消失。等到春来，它便悄然出现在对着黑漆大门的影壁前。

冬天时怕冷，甄妈妈会让厂子里工人，或者趁一鸣一鼎哥儿俩在家时，把花儿一盆盆请进屋。春天天气转暖时，她又让人一盆盆请出来放到影壁下。冬枯春荣，经过一冬天的考验，有些花儿们会彻底枯死，就此告别尘世的一个轮回，但是大部分花儿会顽强地活下来。

甄妈妈就把那些枯死的花儿拔起扔掉，空的花盆用来种分盆出来的花儿或者别的什么新品种；根茎植物的枝叶抗不过冬的凛冽，此时已经彻底枯败，当甄妈妈把这些枯败的叶片一把把撸掉时，就露出花盆里水嫩水绿饱满肥硕的根茎，在阳光照耀下像一块块水头充足的碧玉。

那些木本植物的枝叶，有的干枯有的蔫败，甄妈妈也毫不客气把它们从枝头拂掉，然后就看见枝干表皮下一隐一隐的墨绿，那是生命的象征，就在枝干的结节处星星点点的萌芽已经迫不及待冒了出来。

至于种子花草，甄妈妈早在花盆里播撒开来，并且浇足了水，等着吧，过不几天就能破土而出，密密麻麻长地满盆满钵，等再大些，甄妈妈会把它们一颗颗移出来分盆种植，在和暖的日子里，花儿们见了天光，一天一个样，简直能随着风儿一起成长，再过上几日，那影壁下郁郁葱葱又是一片生机了。

倏忽又是清明小长假，甄晓雅照常回家。她到家时，甄妈妈正抱着玉儿在小花园儿四处逡巡，认真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跟她的一群孩子没啥区别，小玉儿也跟着东张西望。玉儿已近一岁，甄晓雅又想抱她她却依然躲着不让抱。

于是甄妈妈抱着玉儿，甄晓雅跟在身后进了甄妈妈小屋。甄妈妈把玉儿放到床上，只见玉儿撅着屁股一阵儿“啃哧”，甄晓雅惊呼：“妈—-妈——，她要拉粑粑了吧，快，尿盆儿！”甄妈妈笑：“不是不是，你看她想干什么……”

甄晓雅再次看去，只见小家伙正一点一点颤悠悠站起来，晓雅惊讶：“几天不见长本事了啊！”小玉儿只在哪里全神贯注努力着，终于站了起来。甄妈妈拍手：“来，来奶奶这儿。”

小玉儿看着奶奶，扎撒着双手就要走过来，可惜，腿刚抬起来，整个人身体往后一仰，“咕咚”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缓缓劲儿玉儿双手往前一趴，只见她四肢着地浑身使劲，努力着挣扎着，嘴巴吭哧着屁股撅撅着……

甄妈妈娘两个就那样看着她，看着她，一点点地又站了起来！这时候的小玉儿已经累的小脸儿通红额头上微微浸出汗水，甄妈妈再叫时，她只是站着定定看着甄妈妈……甄晓雅和甄妈妈看得哈哈大笑……

平日里，甄妈妈屋子总放着一张桌子，两张床。桌子上放玉儿的奶瓶儿奶粉小零食，还有甄妈妈喝水的茶缸；两张床一张她跟玉儿睡，一张放些杂七杂八或者玉儿的玩具。若是晓雅姐妹回来，就把这张床收拾出来睡觉用。

此时，这张床上正堆满了清明上坟用的纸钱彩纸还有一兜一兜的饼干蛋糕。甄晓雅见了立马想起自己买的供品，说道：“我的东西在车上了。”

她转身出去取了回来，笑着跟甄妈妈说：“每年清明买东西就是这老三样：青岛啤酒，道口烧鸡还有黑美人西瓜。”

她一样样从超市塑料袋里往外掏，又说道：“我爸爸最爱喝啤酒，我就记得大夏天吃饭时他爱喝瓶青岛啤酒，这不我就记着每年买这么一大嘟噜，上坟时带一瓶是那么个意思，剩了的一鸣和一鼎兄弟俩正好喝了；这个道口烧鸡也不敢不买，我记得我爸顶喜欢，他饭量好，饿的时候一顿能吃一整只；还有西瓜，我也记得呢，我小时候，我爸给我们一买一蛇皮口袋，买回来放床下，想吃多少吃多少，那时候别人家可舍不得像我爸那样。顶多是孩子馋了，买一只切开来一家人尝尝算了。”

甄妈妈也说：“你爸呀，惯孩子惯的没样。晚上多晚回来也要捅咕孩子们，亲亲这个抱抱那个。”

甄晓雅笑：“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多烦他呀，人家睡的正香，他便要从热被窝里拎起来抱抱，不让抱呢，就使劲儿亲你，胡子拉碴扎的人脸都疼了……”

娘儿两个说着话儿就有些伤感，甄妈妈说：“唉，你爸呀……”就说不下去了。

娘两个正说着话，就听见大门外有小汽车声音，然后就听见帅帅和晓娴娘俩嘻嘻呵呵进来的声音。晓雅赶紧出门帮着晓娴把大门打开，让王鹏开着车进了院子。

帅帅见了晓雅大声嚷着：“大姨大姨。”

晓娴也把买的东西一样样放到小桌上：两大袋子桃酥，说一袋儿给甄妈妈，一袋儿给二姐晓静，还有兜子水果，打开来一看，是几个玫色的火龙果和冰袋冷藏的的山竹。

晓娴一边往外拿一边说：“这个火龙果是进口红心的，比那个白心儿的好吃，这个山竹得赶紧冷藏到冰箱，在外边儿容易坏，妈，你还得紧着吃啊，这些都不能放。”

最后又掏出一沓子金灿灿五颜六色的纸张来，展开一看，是清明用的纸衣服纸裤子，一套套的，有长袍马褂有西装革履，有裘皮大衣有呢子大衣，有短袖T恤有长袖衬衫……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各式衣服买了个遍。

甄晓雅在旁边笑了：“就是人家晓娴厉害，净给买稀罕玩意儿。”

甄妈妈也笑：“那年晓娴人没回来，让一鸣给捎回来上坟用的东西，你猜是什么，一大兜纸叠的金元宝，一个个圆滚滚金灿灿长的跟真的似的……”

晓娴在旁边拿着纸衣服纸裤子说：“我掂量着就应该这样买，到时候想穿单的穿单的，想穿棉的穿棉的。再说，我爸大手大脚惯了的人，顺便再送写给他哥们也说不准儿，我这一会儿还要去村里小卖铺再买几沓子纸钱去……”

甄妈妈和甄晓雅被晓娴的话逗了了，哈哈大笑。甄妈妈一手抱着玉儿一手指着床上笑着说：“你快别买了，你看看这儿堆的还少啊！”

晓雅和晓娴同时看去。晓雅眼尖，看见床角滚着一个黑美人西瓜，扒开来又看见几瓶崂山啤酒和道口烧鸡。跟自己买回来的那老三样一模一样。她一看就笑了：“准是一鸣买的。我大姐儿俩每年就会买这几样东西，因为我们知道我爸爱吃这口，小姊妹俩不知道这些，反而会变着花样买。”

晓娴也看见床上堆着花花绿绿的纸钱，就问：“谁给买的，这么多。”

“你二姐，她早早就买过来了，还送过几刀彩纸让我叠。这不是也叠好了，晚上趁玉儿睡着了，我就把这些彩纸一张张都叠成棉被样子，以前没钱的时候，我都让你大姐二姐把纸裁开。”

晓雅在旁接话：“是呢是呢，裁成十六开大小，或者粉的绿的，或者绿的紫的，两张一组两张一组，再一叠三折，一摞摞放好了到时候用。”

“这我现在也没那个功夫了，就整张整张地叠。”甄妈妈说完娘四个都笑了。

晓雅说：“这下子穿的戴的，铺的盖的都有了。”晓雅顺手拿起一沓白色的剪纸问：“这些纸钱也是你剪的吧。”

甄妈妈点头说是。

“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刀工，小时候我也跟着学过的。”晓雅说。

“唉，现在的年轻人，干什么都是花钱买。我还是老乡趣儿，想给你爸亲手剪几刀。”

晓娴拿起来抖擞，旁边的帅帅跳着脚说好看。

“喜欢吗？”晓雅问：“你喜欢我教你，大姨还真会这一手。”

“喜欢喜欢，像糖葫芦！”帅帅想了想道。

“剪这个挺简单，整张的纸一层层对折成窄条儿，然后从头开始半个圆半个圆地剪，圆跟圆中间留出一小条来别剪断了，等这样剪好了打开来就是整张地一串一串的，这其实是古代人花的铜钱样子……记住了，这可不是糖葫芦……”甄晓雅笑着给帅帅解释。

这时候，甄妈妈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拿起手机一看，跟晓雅姐儿俩说：“你舅舅。我得赶紧走了，肯定是你舅舅叫我一起给你姥姥上坟去，他这是等急了。”

她把玉儿匆匆塞到晓雅怀里。许是熟了，许是没得选择，玉儿倒也不哭不闹。甄妈妈顺手拎起桌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要往外走。甄晓雅突然想起了什么，跟甄妈妈说：“妈，等一下，再切上半块儿西瓜。我记得我姥姥也喜欢吃西瓜。”晓娴又顺手给甄妈妈掏出几块桃酥：“给，这个也带上，让我姥姥尝尝。”

正说着舅舅就来了，在门外扯着嗓子喊：“姐—-姐—-，你快点儿，我就不进去了，你赶紧出来。”甄妈妈慌忙收拾好晓雅晓娴给的食物，临出门又嘱咐姐俩：“饺子已经包好，就在餐厅，你姐儿几个自己煮着吃了再去上坟吧。”

甄妈妈出门时，晓静恰巧带着安琪安麟过来，过不一会儿，一鼎也开车拉着聪聪回来了。晓雅催着晓静：走走走，赶紧煮饺子去，紧赶慢赶就晚了。

姐儿五个带着几个小孩儿煮着吃了甄妈妈早起包好的饺子，一鼎一鸣分别找好烧纸用的打火机和培土用的铁锹，晓雅姐仨把甄妈妈屋子里一床的吃食，纸钱纸衣服往后备箱拾掇，安琪安麟也跟着忙活。然后，一鼎一辆车一鸣一辆车，拉了大小十几个口人往村外三里地的甄家祖坟一路开去。

晓雅晓娴带几个小不点儿上了一鼎的车，晓静带着几个小不点坐了一鸣的车。上了车坐稳后，晓雅才顾着跟晓娴感慨：“你不知道啊，晓娴，我还挺盼这个清明节。”

“为啥呀？”晓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