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榟 卫
吴 语 著
上集 华蓥山往事
第二十二章
江风吹晴审劣绅
公理自在众人心
平时,偌大的码头上,只有为数不多人影来去匆匆,而今天,码头上人山人海,个个伸长脖子。
有乡民从镇公所抬出几张八仙桌,拼成一个大台子,台子上站一个挎短枪的女红军,年龄不过二十挂零,齐耳的短发,同样扣着灰布帽子,帽檐的红五星和红领章鲜艳如火,虽是大热天,她双脚依然缠紧了绑腿,冲台下的乡民们一脸微笑。
女红军拿着一个白铁皮做的话筒,依然带着浅浅的笑容,对台下的乡民大声喊话:“亲爱乡亲们,我是中国工农红军独立团政委,姓徐,年龄不大,你们可以叫我小徐,也可叫我徐政委。勉池县保安大队队长杨安贵,仗势欺人鱼肉百姓。今天,我们公审他,不是为了报个人之仇,而是为了给所有不顾百姓死活的贪官污吏敲敲警钟。昨晚,我们消灭了勉池县保安大队,附近的游击纵队也同时行动,打开了劣绅们的粮仓,分粮给了贫苦百姓度灾年!”
徐政委在台上喊话,台下的战士让乡民们排好队,挨个挨个发大洋,一人一个,不分男女老幼,连肚子里的娃儿也有份,当然我也领了一块大洋。
爷爷奶奶笑烂了苦瓜脸。我问爷爷一块大洋买多少谷子,爷爷伸出三根指头。我说:“三升啊,比爹卖一担煤炭还管用。”
爷爷摇摇头,再次伸出三根指头:“是三斗谷子。”
我虽然人小,不会算术,但我还是在默默换算数字,一升粮食三斤多,十升为一斗,三斗是多少斤?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乡民,不停地举手欢呼,在一阵阵巴掌声中,便见几个挎枪的红军战士押着一群反绑了双手,埋头不语的官绅,最为眼熟的当属杨安贵,他一身军装,昨日的威风不再,蓬乱的头发如雀窝,满脸沮丧地看着冲他叫骂的乡民,浑身哆嗦,他不敢直起腰杆,双腿直打抖,如患了软骨病般几次倒地。
最先上台控诉的是一个喘着粗气,头戴破草帽的瞎眼老妈。她一身褴褛衣衫的破洞处可见白肉,由一个同样衣裤褴褛的老头搀扶着,偏偏倒倒走到杨安贵面前,指着他鼻子大骂道:“你这天杀地灭的短命鬼!前年冬天,我儿子在华蓥山煤炭厂挖煤,担煤炭回家时,民团抓住他,硬说他是共匪,我们找人保释,镇公所要我们出二十个袁大头,我们东借西凑,只找了十五块钱,镇公所嫌少,直接把他送县保安大队。不想你这杨队长更黑,放出风声说,限我们在十日内交保费,否则就枪毙我儿子,我们只好又找人保释,你竟然开价五十块大洋。为了救我儿子,我只好把闺女卖给河南耍猴的……”
瞎眼老太一阵哭诉,扬起巴掌,很响亮地几耳光落在杨安贵脸上。杨安贵带着哭腔讨饶:“共军长官,保安团是收了他们家五十块大洋,但张县长就拿走了四十块走啊。长官,我也有爹妈和婆娘娃儿,大妈大爷,我还你们五十大洋,你们绕我一命吧……” 没等他话说完,又一个半大娃儿气哼哼跳上台来,还未开口说话,就照准杨安贵脑壳,飞腿踢过去,幸好被一个红军拦住,并礼貌地说:“小弟弟,有冤诉冤,有仇报仇,不许打人。”
那半大娃儿哭诉道:“各位父老乡亲,我是渡口镇的孤儿,名叫苦娃。保安大队的副队长王长银更坏,那天上午,我在河边给东家放牛,他骑一匹高大的黑马,屁股后面跟着几十个大兵,一路见果摘果,见菜拔菜,见了女人还要勾引。他们看见撒欢的牛犊浑身黄毛光滑顺溜,一个说,这牛崽子不但乖乖,还肉嫩,烤着好吃,还有人说炖着好吃。我以为他们只是说着玩玩,哪知,王长银二话不说,拔出短枪,抵近牛犊屁眼就是一枪,牛犊崩了几蹦就倒下了,母牛护犊心急,昂头顶过去,几个大兵举枪把母牛身上打成了筛子。我在一边嚎啕大哭,他们在一旁生火烤牛犊肉,边吃边耻笑我是瓜蛋。我不敢回去,只得逃到渠江下游当纤夫。杨安贵,你说,你该死不该死?你说,你们干了多少丧天害理的事情?”苦娃说着就大哭,扬起巴掌抽杨安贵,被一个红军制止。声讨官府恶劣行径的怒骂声此起彼伏,如狂风暴雨中的渠江波涛滚滚,一浪高过一浪。
徐政委挥挥手,问道:“父老乡亲们,他们为蒙蔽群众,肆意抹黑我们是恶魔是吃人肉喝人血的赤发鬼。你们说说看,我像不像赤发鬼?”
台下人群一阵涌动,齐呼:“不像赤发鬼,也不是赤发鬼!你们就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我奶奶大声说:“漂漂亮亮的姑娘,亲亲热热的姑娘,亲亲热热的红军嘛。”
徐政委又问道:“杨安贵该杀不该杀?”
乡民们吼道:“该杀!杀!杀!杀!”
杨安贵一脸冷汗长流短滴,眼泪鼻涕横溢,嗫嚅着讨饶:“红军长官,徐政委,是我管教下属不严,我有罪,我悔过,但不至于死罪啊!”
徐政委指着杨安贵鼻子:“我们不兴叫长官,你就叫徐政委。你该不该杀,是乡亲们说了算,不是我个人说了算。”
“杀!杀!杀!杀!杀!”一片叫杀的声浪响彻黎梓卫码头上空。
徐政委说:“是的,这里的官绅欺压百姓,就是该杀!但是,我们是有纪律有政策的军队,凡带了命债者,诛之!有劣迹者,改之!”
杨安贵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忙打躬作揖:“徐政委,我没命案,但我承认我有劣迹,我改之!”
“你做过好事么?”徐政委问道,“若做过好事,有人作证,可免死。”
“我做了很多好事,比如我救了抗捐抗税的女教师程小城。”杨安贵四下张望,嘴里不停地说,“还有,张大顺、王洪民等等,按照上峰指令,本该杀,但我没杀他们。”
徐政委说:“你说出了这么多人名字,若有一人证明,可免死。”
杨安贵冲鼎沸的人群大声哀求道:“各位大爷大婶,大哥大姐,你们当中有很多人被我救过,求你们救救我吧,出来给我作证,从此以后,我保证痛改前非……”
杨安贵几近绝望,眼泪鼻涕直流。
“我来作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姑妈!她依然身着一袭月白色长旗袍,款款走到台前。徐政委吃惊地看着她,我姑妈也愣住了,俩人凝目对视着,四只眼珠子转动了片刻,便闪开了。我姑妈说,“你们来得正好,如今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压得百姓喘不过气来,我们交不起捐和税,就反抗了,他们给我扣帽子,说我是共匪。徐政委,你们共产党若给我一官半职,我就加入你们的组织……”
徐政委挥挥手,打断我姑妈的话题:“有官瘾者,图享受者,就别想当红军。你的意思是,杨安贵关了你些日子,没杀你,所以,他不该杀?”徐政委又竖起大拇指,表扬我姑妈,“你是好样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嘛!”
我姑妈点点头:“是的,杨安贵有罪,但罪不该死!”
徐政委冲杨安贵喝道:“杨安贵,你罪不该死,站一边去。”
杨安贵和几个官绅被押下台去了,台上仅剩三个罪大恶极的官绅,徐政委说:“押到码头边,就地处决!”
尽管那三个官绅鬼哭狼嚎着求饶,但依然被押走了。只听几声枪响,便有人拿了破竹席给满身血污的官绅盖上了。
(未完,明天精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