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的东南西北

1.

在B市里有一条胡同,胡同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只知道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已经住在这里了。从胡同的正门进去,顺着胡同一直向北走,见到一棵井口粗的大杨树,它下面有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三户人家,北面的那个房子就是我的家。

那年也不知道怎么的赶了巧了,三家都添了一张嘴,跟商量好的似的。东房住的是老韩家,生了一个男孩,不知是老韩家妈的主意还是老韩家爸的主意,因为住在院子的东面,就起了个具俗的名字,韩小东;接着是西房的老夏家,是女孩,也跟着随了习惯,起名叫夏小西;再之后就是我家了,父母因为和两家的关系好,非得给我起名叫,王小北。

打小我们仨就一起玩,一起吃,谁家的饭好吃就蹭谁家,吃过老王家的饺子,也啃过老夏家的排骨,还喝过老韩家的鸡汤。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同流合污改过彼此的试卷的分数,胆大心细的模仿家长签名,恶作剧似的用石子打过老树上的马蜂窝,心狠手辣似的用开水堵过老树下的蚂蚁洞。

2.

时光这个事儿,三个人过,总比一个人的过的快。小学、初中、高中,就是一转身的功夫。青梅竹马的相处,早就有了不同于普通朋友的感觉。

我是这样,小东也是。

高考前,我和小东商量好了,高考结束的第二天,一起对小西表白,做个了断,看她答应谁。

我耍了赖。

高考结束的当天晚上,我就把小西约了出来。月亮悬,老树下,表了白,牵了手,亲了嘴。趁着月光,我用钥匙,在老树上刻下我们的名字。

“夏小西,王小北。”

“还有韩小东!把他也刻上。”小西摇晃着我的胳膊。

“写那个电灯泡干嘛?”我笑着诧异问。

小西使劲的掐了一下。

我只好又故意把韩小东的名字填在我俩的名字之前,远远的位置,让电灯泡离我们一个名字的距离。

“韩小东,     ,夏小西,王小北,在一起,永远。”

3.

或许是,小东对我的违约龌龊行为恨之入骨,说好的“同一个大学,同一个四年”,这家伙居然当了逃兵,一气之下去了美帝留学。

走的那天,谁也没让送行。

大一刚放寒假,小西就吵着让我给小东打电话,我编了各种各样看似理由的理由。

“小东啊,斗地主,二缺一啊!”,

“小西天天找他东哥啊,说缺了你,你们就不是东西了。”

他也总是有比我还不是理由的理由:

“你是不知道美帝的物价多高啊,鸡肉便宜的要死,青菜却贵的要命,现在我胖的跟猪似的,是真没脸见爹娘啊。”;

“美帝的机票太贵了,我得趁暑假打打工,争取把过年的机票钱挣回来。”;

“我可不能回去和你们两口子斗地主,那不是玩我的吗,你当我傻啊。好不容易攒点dollar,回美国的机票钱都得让你们两口子划拉去。”。

就这样玩笑似的搪塞,归期一年脱了一年。

热恋的日子,岁月流的飞快,飞快的让我们与小东的联系也越来越少。

大学四年,小东四年未归。

4.

我们仨终于毕业了,在毕业前,我向小西求了婚,她答应了。

这天,是小东回来的日子。

早上太阳刚爬起来,整个院子就折腾了起来。四年后,这个院儿的人终于全了。我们在院中心摆了一个大桌子,桌子上再一次有了老王家的饺子、老夏家的排骨、老韩家的鸡汤。

老夏和老王,一口一个亲家,叫的格外亲。我和小西身前身后,忙的繁乱,却笑的更傻。

“看看表,小东该回来了吧。”老韩家的妈,一个劲的催老韩家的爸。

“小东,到哪了?”老韩早已拨起了电话。

“打车往回走呢,估计还有20分钟吧。”电话里听到熟悉的声音。

“我总觉的少点什么呢?”我看着桌上,皱褶眉头问小西。

“不少了吧,这菜都够多了吧,你俩爱喝的燕京、二锅头,这不都全了嘛?”小西说。

“我x,知道少什么了,大白梨!就这个,他走的时候 ,我们就喝的这个。我还让他记住这个味道,美帝一辈子你也买不到,我答应他回来还喝这个。”我灵光一闪。

我拎起门口的死飞,蹬着就走。

“还有20分钟,来得及。”我对自己说。

顶着太阳,我就好像夸父追日,一手把着车把,一手里拎着新买的一提“大白梨”奔向太阳。

胶皮与地面的摩擦声尖锐的刺耳,我手里的“大白梨”,碎了一地。

一辆从胡同里冲出的出租车和我的死飞深度接触。

院子门口的老树前,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出来,射在腾飞在空中的我的身体,也许是上帝按下了暂停键,一切此时此刻都静止了一样,我甚至能听见树叶在微风中的沙沙声,树上的知了声也无限的拖长了似得。

我看到了,车里坐在副驾驶的小东,那傻X张着大嘴,真的胖了一圈,头发长了,看着我,那样子真是可笑。

对不起,第一面就让你看到我这个囧样。

小东,你终于回来了。

5.

医院的病床前,三家人一个也不少,却少了我想吃的饺子,想啃的排骨,想喝的鸡汤。

我看着大家,笑了笑。

“小东,可惜了我给你买的1提大白梨了,那可是我骑了好几趟街才搞到的。”

“小西,快给他晒晒你的大钻戒,晃瞎他的双眼,让他死了这条心。”

他们谁也不回答,小西趴在小东的肩膀一直在哭。

“干什么呢!!!小东不许占我媳妇便宜。”我笑着,看着他们哭的可笑。

一个瘦瘦的黑色唐装衣服的老先生,推开人群,说了一串如咒语般的词句,用不知什么的法器对我的身体一点。

整个人就突然沉了下来,困的要命,睡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家,家里好冷,母亲抱着我,只是在哭,父亲坐在他的椅子上,一个劲的叹气。

院子里,老树洒落的树叶,被凄冷的秋风吹落,铺了一地,零零洒洒,甚是凌乱。

小东扶着小西,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拿着一把小铁锹。

我好奇的随着他俩,心里想,居然背着我出去,卑鄙龌龊。

他俩蹲在树下,像极了我们儿时一起堵蚂蚁洞时的模样。

小东,一锹一锹的,挖了一个胳膊深的洞,小西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放进了洞里。

我记得那个盒子,盒子里有小学送给她被我弄丢了的橡皮,初中送给她舍不得买的发卡,高中送给她最喜欢的的周杰伦专辑……那是我们故事里的一个个被加粗了的标题,清晰,深刻。

两个人,用手一捧一捧的埋好,拍实。

他俩坐在树下,小东靠在树上,小西蜷在一边,抱着双腿,就这样什么也不说,静的仿佛听到小东和小西的呼吸一样。

6.

转眼几个月,就要新年,老王家的老两口,收拾着屋子,我的东西一件也没动,而他们的衣服东西却打了包,我对他们怒吼,我对他们咆哮,我对他们哀求,一句回应一句解释也没有,甚至看不到我似的,各顾各的收拾行李,终于他们还是搬了出去,只留下我自己。

祖祖辈辈都在这儿住,这是根,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这有我媳妇,有我最好的兄弟,我得留在这儿。

这个新年,整个院子冷冷清清,没有小西写的春联,没有倒贴的福字,更没有每年都由我来放的鞭炮。

院子的积雪,又浮了一层。小西和小东拿着扫把,在院子里清扫这积雪,

“唰,唰,唰。”格外的清楚。

我注视着他俩,在我家的门口扫了一遍又一遍,连石阶缝里的泥土,都要翻出似的。

他俩看着我家锁上的门,好想再听一次熟悉的敲门声,再听一次叫我的名字,可没有敲门声,也没有“小北”。

小东拽着小西的手,来到埋盒子的树下。

“小西,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吧。”小东居然对我媳妇这么说?真是老实的模样,猥琐的嘴脸。

“对不起,我心里放不下小北。”小西眼里含着泪花,甩开了小东的胳膊。

“而且。。。。。。。。”小雪说了开头,还没说结尾,就跑回了院子。

无耻的小东,我用尽全身的力量晃动大树,树上的积雪,一大片一大片的坠了下来,砸在小东的身上,小东看着跑开的小西没有躲开。

结晶的积雪,洒落时反射着阳光,像一粒粒发光的尖锐钉子,刺向小东。

我看着可怜的小东,如我一样宽阔的肩膀。

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一个让我放心把小西交到他手的男人,那就只有小东了。

7.

春天里,小西的身材有了变化,微微胖了起来。

院子又突然变的热闹了起来,老夏家的排骨和老韩家的鸡汤浓浓的味道又开始经常在院子里,弥漫起来。

我总能看见小东扶着小西,早上打车出去,下午才回来。

小西腹部隐藏不住的隆起,还是让我发现了。

我开始恨小东居然背着我,用这样卑鄙的方法,抢走了我的小西。

我真想站在小西面前质问,你曾对我的誓言,曾在树下的哭泣的承诺,都算什么?

小东和小西,真不是东西。

从此我每天躲起来,不愿看见他们的样子,哪怕他们只是身前身后,我也会恶心。看着小东搀扶着大了肚子的小西,我就想掐死小东,可我躲不掉,整个院子就这么大,而我就像被禁锢在这个院子里似的,哪里也躲不了。

孩子出生了,是男孩。

随着孩子的长大,院子里每次的啼哭或者欢笑,都能把这个院子掀个底朝天。

看着小西和孩子在一起,脸上又有了我们仨一起时的笑,傻的可爱,笑的灿烂。

原来,我没有那么怨恨他们了。

8.

又是几个春秋,孩子已经开始在我们仨曾经玩耍的胡同间、院子里、老树下,上蹦下跳了。

这天,两家人在收拾着行李,一会从老夏家抱出一个枕头送到老韩家,

“小西,那边的枕头没有家里荞麦枕舒服,你带着吧。”

一会从老韩家拎出一件羽绒服送到老夏家,

“小东,那边冷,这个也带着吧,有备无患。”

“小西和小东要走了吗?”我心里问自己。

“妈妈,你快过来!你快过来!”小家伙,趴在院子的大门口,对着院子里大喊。

小西和小东赶紧跑了出来。

小家伙把两个人拽到大树下,指着树上的痕迹,

“妈妈,这里有你和爸爸的名字!!!”小家伙兴奋的瞪大眼睛。

小西抚摸着我们的名字,眼泪在眼睛里晃了又晃。

她掏出钥匙,尝试着刻上些什么。

“来,我帮你。”小东握住小西的手。

“王”

“小”

“南”

“小北,我和小东要走了。原来你说,要是四个人就好了,还能凑桌麻将。现在终于全了。”小西摸着我们四个的名字,边笑边哭,又哭又笑。

小东用手抓住小西的肩膀,

“小北,小西和孩子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看着他长大,讲我们曾经的故事。”

三个人,坐在树下,秋天的金色叶片,随风飘落,一片,一片,数着往日的故事。

小家伙站起来,趴在爸爸的耳朵旁,

“爸爸,是不是写错了,我叫韩小南啊?”

9.

所有的我对小西和小东的心结,这一瞬间如乌云雨后,散的一干二净。之后就是内心的惭愧,让我恨不得找一个树皮缝躲进去。

也许我该走了,去我该去的地方,心结已解,虽有惦念,是该该放下了。小西要知道,我一直都在,应该会伤心的。

我是一棵树,从小西和小东,埋下盒子那一刻,我的最后一丝怨念就已经住在了这里。

现在,我放下该放下的,终于可以走了,灵魂浮起来,向上飘,向着天空的方向。

刻在树上的字,我带走了。

“韩小东,王小南,夏小西,王小北,在一起,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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