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石渠
对于风景,山是秀美的轮廓,水是灵动的光泽。
昌邑是地地道道的冲积平原,没什么山,水也并不丰足,但是确也有几条在地图上会标出名称的河流。东边的胶莱河,西边的虞河,中间潍河贯通南北。经过仔细权衡后,我想还是先说说石渠河吧。胶莱河、虞河,太过遥远;潍河,太过威严肃穆。只有石渠,没有什么架子、甚至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卧在那里,在最中心的轴线上穿过整个小城。它是这个小城的一部分,是这个小城生活的一部分。
孩提时代总觉得,这条河好美——河面很宽,河很深,桥是那么精致,柳是那么婀娜。
河岸是笔直笔直的砌石,泛黄的大块的石头,中间填的是粗糙的水泥浆,特别是点缀上明暗不一的带状的苔痕,很有一种古朴且旷达的感觉。
河很深,但水却总是那么浅,所以水总是在我们不可触及的深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水里的内容可是丰富得很,拥挤的水草、爱聚堆的小鱼自不必说,溜溜溜溜的水老鼠和若隐若现的水蛇也是孩子们盼见的希奇。不记得哪一年,河里放了几处莲花,从岸上看去,显得有些精致。河面上泊着一两条小船,或者更多的时候是搁浅着一两条小船,也不系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也很少见有谁动过,似乎它就只是睡在那里的一个长者,没什么作用,只是这条河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河面上的桥好多啊,每一条街都拉着一座桥,当你忽略身边的风景,匆匆前行的时候,河不会让你多绕几步路,所以你丝毫意识不到河的存在。桥是河的另一道风景,清一色的汉白玉栏杆,立杆上雕着图案,怎么看怎么好看。在岸边轻踱,看起来好像是古朴的石桥,从浓密的垂柳中钻出,又一头扎进了另一边浓密的垂柳中去了。
河岸则上另一种风情,糙面的花岗岩立柱与栏杆,两岸三排密密的垂柳,垂柳中间间或放一些石凳。不记得哪年,垂柳中间添了一些雕像,雕的是十二生肖。于是从鼠跑到猪,是昌邑好多小学生,那个学期最重要的任务。
石渠旁边是正南正北的马路,原来就叫石渠路,后面改叫天水路,听起来更好听了。
这条河、这条路,平时是有些落寞的。人在岸边轻轻地走,偶尔向河水投下静静的一瞥;车在路上行,偶尔悄悄地停下等等红灯。人们对河,恰似河对它怀里的小船一般,你愿在那儿,就在那儿罢。
如果说河有生命的话,她是在春暮醒来的。当她醒来的时候,人是静的,柳却是闹的。“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我家乡小城,没有十里桃花,但是确实是有十里柳絮的。春末夏初,满城飞絮时的画面,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
天水路最早的时候是有三排柳树的,河西岸的主路两侧有两排,河东岸的辅路上有一排。我家后来住在富昌街路口那一带,向南向北,柳都是望不到边的。置身其中,水面游的是厚厚的絮,路上跳的是厚厚的絮,面前和头顶飞的仍然是白白的密密的絮。
这是一个纯粹的诗意世界,特别是遇到花季雨季。我的小学、初中回家的路,都是从河边经过的。现在还依稀可以回忆起来,柳絮中的中学生与脚踏车,或者小学生行伍与小黄旗。
我一直觉得,絮,比雪,更能塑一个童话世界——雪是清冷的,落寞的,是要被挡在窗外的;絮是绵绵的,痒痒的,温暖的,是可以亲近的。
小城太小,不止垂柳,不管是谁,当他们的生命盛开时,整个小城都会被映出他们的光彩,比如夏日的蝉呜。
我相信昌邑的朋友们,童年记忆里面肯定有找金蝉的经历。用昌邑方言,是不会讲金蝉的。当地人根据叫声将其戏称为“姐留”,它们家的宝宝又加了一个“龟”。姐留龟是特别神奇的,可以玩可以吃。
在丈岭的时候,晚上拿手电去树干上照,一晚上总能捡几只。放在手臂上,慢慢地向上爬,痒痒的,但不会弄疼你。爬着爬着就不动了,戳一下,不情不愿地挪几步,又不动了。奶奶说,要往外钻了,要赶紧腌起来。再玩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丢到瓶子里面去。
在它钻出来之前腌起来的确是很明智的,像我这种嘴拙的人都吃得出来区别。姐留龟肚子是满的,很实,咬起来很香;姐留肚子是空瘪瘪的,没那么多油,也就没那么香。上回看见超市有卖,一块五一只,还是很香,但是总要自己去抓才觉得圆满。
那么昌邑到哪里去捡姐留龟呢?满城都在捡。我是一直在天水路上找的,也会到旁边市政府的街边小花园和市政府院里找,其它地方就很少去了。作业写完后一直到12点夏季路灯熄灭之前,形形色色的人行走在水边,手电的光照在柳干上,从底照到顶,然后再移到下一棵树,再照。孩子们会蹲下来,用木棍抠一抠地上的小洞,期待着有软软的东西正在向上爬。但是孩子们总是没什么耐性的,往往跑不了几棵树,就不想再找下去了。
在昌邑城里,我只记得捡到过一次。应该是99年左右的一个早上,那天夜里下了特别特别大的雨,刮了特别特别大的风,市府院里刮倒了好几棵梧桐。第二天早上,姐留龟都淹得不行,纷纷往外爬,就这样被我逮了个正着。除此之外,我自己还真没在昌邑城里面捡到过——昌邑的姐留是绝望的,捡姐留龟的远比姐留龟多,有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是个姐留龟,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往外爬才安全。然而就是这么奇妙,每年夏天的蝉鸣依旧不会放过小城的任何一个角落。
读书期间有回回家,爸妈很开心地说晚上给做野味儿。什么野味儿呢,爸妈拿出一个小铁盆儿,里面装了大半盆甲壳虫,说是出去抓的“瞎眼子碰”。有黄色的黑色的壳虫,瘦长瘦长的,指甲那么大小,看起来就像是减了肥的通气郎,咬起来很脆,也算比较香,不过比起金蝉来,还是要差一些的。好久以后才搞清楚,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龟子。
到了晚上,我妈说领我出去找瞎眼子碰,很好奇地就跟去了。其实也没多远——就楼下天水路。不知是谁做的主,天水路从利民街到市府街的一段改了步行街,换了大理石路面。车少了,路上反而热闹的了。路的一面是水,另一面是大片的树和草,再没有车,这里就成了生命的交响。路灯光从各色飞虫缝里绕行,艰难地照着路面上形形色色的居客:有蹬倒山,也有老婆脚;有蝈蝈,也有乖乖;有蜗牛,也有毛毛虫;有天牛,也有小跳蛙;甚至老鼠我都看见了。反而我们要找的瞎眼碰,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一条路走了个遍也就抓了个把十来个。
我笑着跟我妈说:“你说的乌泱乌泱的瞎眼子碰在哪儿呢,为什么我只看见乌泱乌泱的蚊子。”我妈已经有点着急了,“叫你早点出来你不听,都叫别人捡去了,你先回去吧,我再找找”。她应该是想再抓一顿的吧。
看着路上闪烁的灯光,和来来往往的人,我心里很平静。能抓多少金龟子,能不能再吃一顿,我一点都不关心。你看这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好多在地上这儿瞅瞅,那儿看看,应是与我们一样的。这画面像极了不久以前拿手电照金蝉。小城的生活就是这样,自然馈赠什么,就会享受什么,享受着享受着就成了潮流——小城的人们是忙碌的,或者更确切一点儿,是简单而丰足的闲忙。
是啊,当年的我们都是这么简单而固执,就像我妈一定要抓一盘金龟子一样。
我读的初中叫实验中学。为什么要在这里提一下实验中学呢,因为实验中学跟石渠发生过一次直接联系,而这个联系就是校长被扔河里,哈哈。
当年零零碎碎的消息版本可多啦。有说上网吧被抓的,有说考试不及格被叫家长的,有的说上课打牌被罚站的。总之就是最后四人合伙把某姓校长装麻袋里,一脚踹到石渠河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听了之后好多人都暗爽。
昌邑是一个特别看重升学率的地方,而这某姓校长到任后,原本的一周一天半的休息日严重缩水。为了备战一中、文山两大巨头的预科班考试,考试成绩年级前四十人还是五十人成立了一个加课班,叫“优生优培班”,晚上加课到九点钟,周六下午不休。到了初二更变态了,周日优培班上课,一周就只休周六一下午,还要跟其它同学完成一样的作业,搞得周末比正常上课还累。所以听说校长被丢河里,心里还真有点暗爽,满心以为校长大人会惧怕群众的力量长点记性,把优培班取消掉,结果优培班还是优培班。
后来跟别人说起过这个优培班的梗,好多人特别轻蔑地一笑,“不想周末上课,别考年级前50不就完了”。想想也是,但是那个时候是没想过这种事情的——发下卷子来就一题一题地看,会的就认真做,真没有过什么其它的想法。
小城的一切就是这么直接:为了让孩子成绩更好,让学校升学率更高,校长就直接增加课时;你不让我玩儿,我就仇视你;我孩子愿意吃,我就是要抓瞎眼碰,没有什么其它的事儿能干扰我。
工作之后回家,最喜欢在石渠河边走走。垂柳没有了,新栽的小树还没有成荫;栏杆拆去了,换成了流光的圆管;笔直的河岸重修了,有了些许圆润与回折;但是不管怎么变,这里仍旧是一湾细水北流。
现在的小朋友们,等他们长大后,他们的记忆会是大理石路面、爬动的金龟子、流光的栏杆和亲水的河岸,而不是我们封存在记忆中的水泥路、金蝉、大理石柱和笔直的砌墙。记忆中的变动,或许会引来些许怅然。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的记忆也不是更久远的深浅不一的土岸,不是混黄的河水啊。
河渠的演变是石渠的乡愁,而不是我们的乡愁。不管哪一代人,都有自己记忆中的石渠河,说一说石渠的变化,乡情会更加浓郁。也许如镜的水面对面,渠梁之下,小鱼的口中也在说着细数岸上的人们来来去去,相互安慰呢。
来得来,去得去罢。只要有石渠在,就是昌邑;只要走在石渠河边,游子的心就会变得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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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2-6昌邑纪事看风看景看石渠春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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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2-9 昌邑吧 今天晚上抓了一个姐留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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