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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老不死,他们叫我长生者。
说不清朝代更换了几回,记不得遇见了多少人,想不起路过了多少风景。
阅尽千帆,寡淡无味。
“真羡慕你啊,可以一直年轻。”这是我停留处遇到的人,我见证他从母亲腹中出生,从蹒跚学步到垂髫少年,再到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如今满头白发的老翁。
我们是姐弟,是朋友,是亲眼看着一个人生命消失,是艳羡一个人永远不会老去。
我没说话,我想如果他知道,我一边前行一边遗忘,一边向前一边后退,看到过满目疮痍的战火年代,也体验过繁华如盛唐,也目睹有人叛我,杀我,逃荒的年代啃土,享受的年华看达官富贵酒肉池林。
我只是不会老不会死,但我还是会悲会痛会流泪。
头一次发现自己不会死,是有人为救我而死,她把我护在身下:“你还小,还有漫长的人生,没必要把命留在这里。”
可那个时候,她的小女儿才出生。
下雨了,很咸很苦涩,其实我受了很重的伤,我应该会死。
雨停了,天晴了,我还活着。
我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挖了一个很大很深的坑。
她说过:“如果可以想当树根,蔓延到很远很深的地方,去寻找活的希望。”
“现在很深很大了,你应该会喜欢的。”
我找了个山洞睡了一觉,又去了很多地方,乞讨当过乞丐,也给人算过命,观过相,可我还是喜欢睡山洞。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我实在是太困了,又找了个洞睡,再一次醒来是在一户人家。
“天可怜见的,一个姑娘家家的,躲在那洞里睡觉,不知道多久了。”
“对我们来说就是多双碗筷的事,对她来说,是活着吧。”
……
眼神纯朴的妇人,皮肤黝黑的汉子,躲在大人身后怯怯看着我的小女孩,还有一只歪着头吐气的大黄狗。
“醒了?”
“嗯,谢谢。”
“现在是什么时候?”
……
一晃又过了几十年,真不好,还活着。
我跟着汉子上山打猎,带着小女孩下河捞鱼,随着妇人挖土种菜,有时候还用竹编给大黄狗编玩具。
“年纪轻轻的,会的东西真多啊,可惜是乱世,不然怎样……”
怎样都能活吗?不一定,盛世的时候,瞧不上这些,乱世的时候,用不上这些。
“起码自己饿不死的。”
“我走了。”
告别总是酸涩的,我只告诉了小女孩,我说我要出远门给她买糖葫芦吃。
“会回来吗?”
“会的。”
我要去看那棵树,看有没有变成参天大树。
外面饿殍遍野,山里反倒成了世外桃源。
我有心救世人,可我无力回天。
我不是救世主,我只能保证自己不死。
走得越远,世态越繁华,原来死的只有穷人,富人还是活得好好的。
卖身葬父的少女,一袭孝服,惹来了公子哥的不怀好意。
“陪爷玩玩,别说葬父,喊爹都行。”
无人敢发声,不怪世人太懦弱,只怪时局就是如此。
“我来陪你玩,你把银子给她。”
“哟,长得还行,口气也大。”
“美人开口哪有不从的道理呢?”
眉眼间能看到她的影子,想起第一次见她,也是卖身葬父,我把刚拿到手的银子全给了她,她又给了我一个家,我很少为人停留,她是一个。
纨绔公子哥玩来玩去的都一样,可我活得久啊,好玩的有趣的都知道些。
世间男的来来往往都离不开一个欲字,要女人要钱财要权利,什么都要,要了后又给自己穿不慕名利、不好女色的遮羞布。
我带他玩又把他杀了,糟蹋了太多清白女子,官官相护实在太恶心。
我找不到那棵树了,变得太快太多了,记忆开始衰退,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又被人捡了回去,一户老弱病残皆有的普通人家。
这次我想停下来,陪他们走一段路,日子有点苦但也能活。
家里的大肚婆要生了,请不起接生婆,我拿着剪刀和一盆水进去了。
新生儿的嚎哭是苦里面最大的甜,也是最苦的果子。
我送走了他的祖父祖母,陪着他长大,教他打猎,做饭,编竹具,想把他能学的东西都教会他。
“你要走吗?”
“没有,男子要有傍身的本领,不然娶不到婆娘的。”
他成了家生了小孩。
“想出去一趟。”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记忆里好像有个小女孩还在等我的糖葫芦。
我走了很久,在山里找到了她的家,不对不是家,没有人也没有狗,什么都没有,风一吹,只有尘埃。
我把买来的糖葫芦放在那里,心里有点堵,眼睛有点胀。
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这里应该有户人家,有大人有小孩,还有只歪着头的大黄狗。
有人的脚步声:“找人?”
“这户人家?”
“听说家里女娃天天出去等人,说有人给她买糖葫芦,一定会回来的,也是命不好,下雨天滑下来就没了,大人经不住打击,没多久也没了。”
“这样吗?这样啊。”
我不知道怎么回来的,走时才成家的小伙变成了老人。
“你怎么这样了?”
“几十年过去了,能不这样吗?”
“一直没走,等你会不会回来。”
“一直年轻挺好的。”
不好的,记忆的碎裂,揉杂,混乱,很痛苦。
我阅过太多人太多事,到底还是留不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