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大亮,铝锅磕碰煤炉的声响就顺着门缝钻进来。母亲总把搪瓷碗叠得整整齐齐,像砌墙似的码在碗柜里。我数过,第三层左边数第七个碗边磕掉了漆,露出灰扑扑的铁皮。
正午的日头把青石板晒得发白。巷子口摇着蒲扇的老头们总说这是"鬼龇牙"的时辰,孩子们偏要踩着烫脚的石板疯跑。王奶奶家晾晒的咸鱼干在热浪里招摇,我们举着竹竿偷戳最肥的那条,咸腥气混着汗味钻进衣领,倒比过年尝的腊肉还香。
教室后墙的爬山虎总在第二节课开始挠玻璃。班主任的粉笔头准得像秤砣,砸在打瞌睡的男生课桌上。我的塑料凉鞋里卡着碎石子,数着窗外的蝉鸣等放学。铃声一响,书包带勒着汗津津的胳膊,冲出校门时总被卖冰棍的木箱勾住魂。
父亲下班带回的油墨报纸铺了半张饭桌。我蹲在藤椅上看他磨钢笔尖,蓝黑墨水洇透稿纸,像雨天屋檐漏下的水痕。母亲在厨房剁白菜帮子,案板咚咚震得顶棚掉灰,倒衬得里屋电视机里的新闻愈发庄重。
竹席子刚擦过花露水,夜风裹着蚊香转圈。隔壁张叔的半导体在唱《南泥湾》,母亲拍打凉被赶蚊子,父亲鼾声忽高忽低,像辆老式拖拉机在田埂上颠簸。我数着天花板的裂纹,数着数着,就把月光数成了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