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在农村洗澡,是最痛苦的回忆。
我的童年在三姑家度过,一到过年,表哥宝宝就偷偷告诉我,最难熬的时光即将来临,那就是过年前的洗澡,让你冷得怀疑该不该投胎。
年轻的我,不以为然,我觉得爸妈怎么着也得在年前接回我去,然而我高估了成年人思念孩子的积极性,他们希望三姑夫去城里顺便捎我回去。
为了在城里亲戚的面前不丢脸,三姑夫在腊月二十六这天晚饭时决定,今晚给两个孩子洗澡,他一拍大腿,坚定的眼神让表哥宝宝毛骨悚然。
我的三姑夫,一位心灵手巧的村支书,用大棚的塑料薄膜,搭建了个临时洗澡棚。
坐在热水盆前的他,满脸杀气腾腾,和杀猪的屠夫没有什么不同。
“快脱!”一声吼叫让我懵逼。
莫不是让我全部都脱掉,连裤衩都不剩?到底该脱到什么程度,也没有人给我一个暗示。
“墨迹什么,快了点!”挽着衣袖子的他显然开始不耐烦了,我不敢再有丝毫犹豫,把所有的棉衣棉裤扒了个净光。
赤身裸体的我,瞬间感到一层冷霜爬遍了每寸肌肤,两个腋窝不由自主的加紧了起来,三姑夫一只手把热水凉水在盆里搅活,一手如铁钎般夹住我的胳膊,将我摁在水里。
水温尚可,但凉凉的塑料薄膜似乎无处不在,向左边挪一挪,右边的薄膜就贴在脊梁上,向右边动一动,左边的薄膜又吸在胳膊上,前胸后背,当时的自己在想,不罩这个破玩意岂不是更方便?
事实证明自己还是太年轻,一会我将知道,塑料薄膜洗浴棚,是山东乡村人民为儿童洗浴的伟大发明。
此时,洗澡还在继续,之前在城里生活,父母不怎么管我,对待洗澡自己永远是热尿里蘸一下,湿了头发就好。如果能顺便自己动手搓搓脚,抠抠灰,那说明脖子和脚丫已经脏的有碍生活。
于是在简单的冲泡后,我天真的以为这次洗澡已然结束,不由得感慨,冰天雪地,但是幸亏水的温度让我不再寒冷,还好收工快,表哥宝宝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他用斜着嘴的奸笑,暗示这次不幸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在三姑夫的理念中,冬天的这次洗澡就是搓皮为主,搓灰为辅,烧了一个小时的热水必须物有所值,灰卷子必须要覆盖盆子底才到位,一切宗旨就是,坚决洗干,洗净,洗彻底。
我被勒令在简单的冲泡后站在盆子里,三姑夫右手虔诚的带上了他三天前赶大集买的搓澡巾,新的搓澡巾,质地坚硬,搓之留痕,和新的鞋刷子,刮痧纸,刹车片,并称四大摩擦神器,一旦摊上新的,将是孩子童年挥之不去的噩梦。
三姑夫做事认真,细致有序,他搓澡的程序居然是从额头开始,额头完了是耳朵根,鼻子边,下颚,等整个头搓完,已经过去了五分钟。但是水温在变凉,等到搓澡巾移动到大腿根的时候,一片片犹如羊肉片的灰卷子纷纷落下,我看到了三姑夫成就感十足的过瘾。
啊,水滴在我的身上,人可还光着屁股站在不暖和的屋子里,难能可贵的是,为了配合三姑夫搓澡的各种角度和力度,我需要不时作出各种高难度的体操动作,仰头露脖,反手搭肩,抬腿提跨,小臂反转……三姑夫越挫越过瘾,越挫越有活力,越挫越觉得新千年的脚步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