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你方唱罢我登场

奶奶死了。小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然后狠狠地把压抑在心中多年的窝囊气呼了出来。

哲宗掌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出要推翻奶奶的治国方略，继承父亲未竟的事业，要继续推行新法，施行变革。

革新派的春天来了。

哲宗把流放多年的章惇、曾布等革新派人物召回朝廷加以重用。

学着他奶奶打压革新派的做法，哲宗即刻罢免了守旧派范纯仁、吕大防等人的职务，把高太后时期任用的一批保守派大臣全部贬出朝廷。

高太后抓着朝政大权一直不肯松手的原因，就是担心哲宗亲政后否定自己的治国理念，打击报复自己任用的大臣。

果不其然，哲宗亲政后第一件事就是否定元祐政治，把他奶奶执行了八年之久的一套老办法弃之如弊履。

章惇在蛮荒之地受了八年罪，一朝权在手，就唆使哲宗狠狠打击守旧派大臣，不用顾忌什么情面，甚至把矛头对向了高太后，说高太后“老奸擅国”，应该废掉其太后称号。

好在哲宗脑子不糊涂，知道奶奶虽然大权独揽，有独断专行的毛病，但对自己的爱护是没有疑问的，也没有做出什么实质上伤害自己的事情来，毕竟是自己的亲奶奶，再怎么也不能和一个死人计较。

疏不间亲，章惇要离间祖母和孙子的亲情，手伸得够长，哲宗没有理会他。

哲宗对自己的奶奶不好下手，对奶奶给他安排在身边的人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哲宗的皇后孟氏品行贤良，没有任何过错，只因为是祖母指定的原配夫人，得不到哲宗宠爱也就罢了，章惇等人还加以构陷，孟氏皇后做不成不说，还被贬出皇宫，安排在道观里做了道士。殊不知，这个女人在几十年后竟然成为挽救大宋的功臣。

冤冤相报没完没了，也别怪革新派心狠手辣，要怪就怪当年守旧派发达的时候，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把革新派整得死去活来。

风水轮流转，现在革新派得势了，自然会报复。

蔡确是革新派中的一个重要人物，但人品不咋地，见风使舵，惯使阴谋，无论是保守派还是革新派都有些瞧不上他。但这人自我感觉良好，很把自己当回事。

当年神宗病重的时候，蔡确投机取巧，暗地里四处活动想把神宗的同母弟推上皇帝宝座，以贪策立之功，结果没有得逞。后来他被守旧派打压退出了朝廷。

现在革新派掌权了，他反过来竟然诬陷高太后和王珪有废哲宗的意思，以漂白自己，讨好皇帝。

蔡确两面三刀为人不齿。高太后主持工作后直接把他拿下，撵到地方基层去任职。他在安州的时候游车盖亭，写了《夏日游车盖亭》十首绝句。没想到，这些随意而为的诗句竟然招来了大祸。

有个叫吴处厚的人当年巴结蔡确，蔡确不提拔人家也就算了，还当众羞辱了一番，才把人赶了出来。二人因此结下怨仇。

吴处厚偶然得到蔡确《夏日游车盖亭》十首诗，欣喜若狂，认为复仇的机会到了。他即刻上书朝廷，说其中五首诗都有讥讽攻击朝政的意思，第二首甚至诋毁高太后是武则天。并且随奏章附上了蔡确的诗作原文。

高太后听说有人用诗文埋汰自己，亲自找来奏章阅读，按照吴处厚的思路分析下去，越读越生气，越想越气恼。一气之下，高太后将蔡确贬到了岭南的新州。

宋朝时候的岭南路途遥远，人烟稀少，经济落后，是不折不扣的边远贫困地区。被贬岭南是非常严厉的惩罚，等于被判了无期徒刑。

守旧派的吕大防、刘挚曾以蔡确母亲年事已高向高太后求情，说给他换一个近一点条件好一点的地方，也好让他尽孝。

高太后恨透了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咬牙切齿地说道：“山可移，此州不可移。”

吕、刘也曾找哲宗，希望通过小皇帝向祖母为蔡确求情，但哲宗一言不发。这样就彻底断送了蔡确改善境遇的希望。

蔡确被贬岭南，范纯仁不无忧虑地对吕大防说，七八十年了，本朝罪臣没有贬往岭南的，此例一开，他日我们难免遭此厄运啊！

借着车盖亭诗案，守旧派利用高太后对革新派的不满，肆意捕风捉影歪曲事实，罗织罪名，狠狠打击政敌，把革新派清理干净，统统被赶出朝廷，贬斥到边远的欠发达地区。

范纯仁的确有先见之明。哲宗亲政后，对司马光提出的“以母改子”理论，彻底否定神宗变法的政策非常不满，更对守旧派众星捧月地恭维太后，对自己视而不见耿耿于怀，心里充满着对守旧派人物的怨忿。

如今，哲宗当家了，守旧派的黑暗时刻到来了。

哲宗把被贬各地的革新派人物一一召回任用，把大批的守旧派大臣全部贬斥。

哲宗学奶奶的做法，毫不留情地把一些自己记恨的和重要的守旧派官员发配到岭南蛮荒之地，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朝廷逢重大节日会颁布大赦令，这种时候，死囚犯都可以免死。

有人跑去请示哲宗，说发配岭南的那些官员是否可以减罪，哲宗毫不迟疑，干脆利落地说：“决不可以！”

有人替守旧派刘挚等人说话，求哲宗给他们换好一点的贬所，

哲宗说：“刘挚等安可徙？”

皇帝的态度坚决，被贬谪的守旧派官员连换个生活条件好点的地方都不可以。

守旧派中不乏能干之士，也不乏正直之臣，但他们曾经鞍前马后侍候高太后，没有给哲宗留下什么好的印象，他们更多地关注的是高太后的态度，鲜少注意小皇帝的感受，也就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交流，也就别怪皇帝不关心他们的死活了。

哲宗和革新派一样的心理，他们窝囊了七八年，憋着一肚子气走上台来，能给保守派什么好嘴脸？

你有初一，就别怪我有十五，你当初怎么待我，我现在怎么还报回去，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守旧派有这样的下场，他们并不是没有预感。

小皇帝慢慢长大，在朝堂上一言不发，当被问到事情的时候，总是一句话：“奶奶说了算。”即使对新鲜事，稀罕事，哲宗很少表现出与其年龄相仿的天真和好奇，显示出少年老成城府深沉的一面。

而一旦提到神宗时候的事情，小皇帝则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总是兴致盎然地希望了解更多。

小皇帝对神宗时候的旧物、旧人充满了感情。但对守旧派大臣，哲宗总是面无表情报以冷漠。

明眼人都瞧出来了，小皇帝藏着的心事不一般，于是就有人给高太后建言，说应该派好老师来教导皇帝，让他学会分辨忠臣和奸人。

其实，对于哲宗的教育，高太后从来不敢马虎，哲宗的老师都是大宋一等一的学问高手和道德楷模。

这些老夫子教导皇帝七八年。哲宗明白的事理越多，话就越少，心机就越重，在一些事情上，往往让老师都猜不透这个孩子到底心里想些什么。

这一切，高太后都看在了眼里。但她已经无力改变什么，因为她就要告别人世了。

躺在病榻上的老太后，心中不安啊。她召见保守派大臣安排后事的时候说：“我死后，一定会有人教唆皇帝对付你们。你们不用多做辩驳，早点准备退路吧。皇上亲政后会任用新人，你们退出朝廷，保住身家性命要紧。”

一如高太后预言，哲宗当家后，守旧派大臣被一锅端，全部遭到贬斥，无人幸免。

高太后垂帘听政，不由分说全盘否定新法，对儿子十多年开创的变法事业不加选择地刈除，造成了极大的资源浪费和朝政混乱。

等到哲宗亲政，又不加取舍一概取缔祖母的治国策略，照猫画虎恢复神宗变法。

北宋政治就在这样的变来变去中，消耗了元气，湮灭了治国人才，向着覆灭的下行线飞速而去。

哲宗亲政后，也就折腾了七八年的时间，身体就垮了。不久，追随他爹和他奶奶而去，把一个花花世界留给了一个更能折腾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