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要让她和我们住一起?”
我皱起眉头。芭达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没错,如果她的性命被盯上了,放任她一个人是很危险的。”
那是吃完饭和约翰他们暂时分开之后的事。带着艾娃一回到客房,芭达便提议道。艾娃一脸困惑地来回看着我和芭达。
我叹了口气。令我在意的是,雇主的人身安全会连带受威胁。但正如她所说,也不能因此就对艾娃见死不救。
“这就是本次的任务。”芭达投来严肃的眼光,说道。
“幸好有两张床。”
“真古怪,有两张床的房间要住三个人。”
“一个人睡在沙发上,应该是在一个小时前就决定的了吧?”
“我可没答应呢。”
“难道你认为‘只要自己不答应,天就不会下雨’吗?”
“你是天灾吗?”
“不,是天才。”
“字不一样。”
“凡人无法反抗,这一点是一样的吧。”
在一通毫无作用的争辩后,我终于忍不住举起双手。意思不言而喻。
“那个……”艾娃战战兢兢地开口。“这样,真的可以吗?”
也许是担心我们不和,艾娃的表情显得很抱歉。我轻轻摇了摇头。
“别放在心上,又不是吵架。”
说起来,这就是我们日常的对话模式。
“哦......”
艾娃一脸茫然。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芭达自暴自弃地说。
“我迟早会要求两个人的护卫费。”
“当然,这是一笔生意,只要你同意就可以。”
面对轻松答复我的芭达。“既然如此,那就要求时薪增加五十分吧。” 刚要说出口,便想起了刚才她和约翰的对话,低落于自己器量狭小。
“对了,艾娃,”芭达转向少女。“关于你必须送到人偶图书馆的‘某样东西’。”
艾娃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但是,为了消除误会,芭达摇了摇头。
“我并不是想问你详情,只是好奇它放哪了。”
“这个,放在我的旅行包里,一个带轮子的大包。我的客房装不下,就放在货厢上了。”
“那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搬到这里吧,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听了芭达的话,我的表情阴沉下来。
“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没啥。”听到芭达的问题,我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我睡觉的地方。”
为了取回艾娃的行李,我们三人先走向普通乘客的座位车厢。货厢在列车的尾端。我也想过自己一个人去拿,但工作人员总不至于把行李交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吧。
座厢相当拥挤。里面挤满了乘客,甚至有人坐在过道上,似乎喘口气都成了难题。
我们在如此狭窄的通道上穿行,小心翼翼,生怕踩到别人的脚。有人厌恶地咂了咂嘴,有人不耐烦地扭着身子,还有人用疲惫不堪的眼神看着我们。几个人似乎注意到了作家佛罗斯特,小声嘀咕着什么,佛罗斯特则若无其事地竖起耳朵。
乘客形形色色。有穿着工作服的工人和穿着劣质旧西装的男人们。一个小心翼翼地抱着帆布袋子的年轻人,一个穿得花里胡气像妓女的女人,一对移民模样的父子——之间有一处与众不同的空间。
在这节填满了人的车厢,有个男人占了两个座位,仰面躺着,穿着靴子的脚伸到过道上,悠闲地打鼾。虽然周围的人都是不是望向他,但他把报纸贴脸上,丝毫不在意。真是个桀骜不驯的家伙。
——啊。
我极力无视这个人。就当没看见。立刻从记忆中抹去。
幸运的是,芭达正集中精力倾听周围人对自己的流言蜚语,并没有注意到那个男人。
但当我明显加快脚步时,芭达问道。
“怎么了,剑?”
“不,没什么。”
我立刻回答,一伙人快步穿过座厢。
货厢的入口处,戴着制服帽的乘务员正坐在简易圆凳上看报纸。注意到我们的存在后,他站起身,和蔼地微笑。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请帮我取下货厢上的行李。里面有我在车内住宿时想用的东西,可以进去吗?”
对于芭达的要求,他爽快地点了点头。
“好的,我知道了。您带行李牌了吗?”
“啊,有,这里。”
目光落在艾娃递过来的纸片上,乘务员一边点头一边从自己怀里取出类似账目的东西。他边翻页边确认道。
“E424是吧?能请教您的名字吗?”
艾娃被这么一问,小心翼翼地报上了名。但是,那声音很微弱,几乎被列车的声音淹没了。乘务员抱歉地皱起眉头。
“不好意思,杂音太大了……可以再重复一次吗?”
“啊,那个,我是艾娃杰琳·阿修拉!”
艾娃再次大声自报家门时,货厢里面传出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的声音。大概是列车的颠簸把行李弄塌了吧。
“好的,只有一个旅行包吧。行李在进门右手边的架子上。请。”
穿过锁着的门,我们走进货厢。和其他车厢不同,也许是因为窗户少,里面很暗。两侧设有货架,被旅客的行李塞得满满的,里面还堆着许多高高的木箱。
“啊,就是这个。”
艾娃的箱包很快找到了。那是一个用牛皮做成的、一看就很高级的大型轮包。光宽度就够两个艾娃,高度刚好到达她的肩膀。
仔细一看,侧面确实有一颗弹痕。那是在隆多·维鲁法斯射向艾娃的子弹留下的吧。
“要把这个放在客房里吗?”
我有些厌烦地小声说道。
“那个,很大,那个,对不起……我旅行的行李都在里面……”
“淑女的长途旅行,大行李是理所当然的,没有必要道歉。”
芭达若无其事地说着,我再次哑口无言。我知道,初春的那次旅途中,这家伙的行李只用了不到一半。真是的,女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多余的东西。
“赶紧搬进去吧。拿着这个穿过那节座厢太费劲了——”
就在我把手放在包上的时候。
————我的耳膜好像捕捉到了奇怪的声音。
“剑?怎么了?”
我突然表情僵硬,芭达讶异道。
“……芭达,你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也——”
忽然她的表情也僵住了,看来我没听错。
“銰哇......還冋......唻......”
虽然有些模糊,但当我意识到那不是声音而是人语的瞬间,不由得凝目望向货厢深处的黑暗。
——有什么东西在那儿。
顿时,气氛紧张起来。我立刻示意两人往后靠。
货厢在乘务员开锁之前应该是密室,也没人跟在我们后面。也就是说,有人从一开始就潜伏在这节货厢里。
起初因为夹杂在列车的声音中没能察觉,后来车厢里断断续续地响起金属摩擦的不自然声音。
“妑......慥......粅......炷......還......给......莪”
当我能清楚地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那声音的源头慢慢从行李堆的影子里浮现。看到它的样子,我们都屏住了呼吸,那实在是过于脱离现实的光景。
——“那个东西”具有人的轮廓。
但是,“那个东西”肯定不是“人”。
一个和艾娃身材差不多的少女,身上穿的是东欧女佣服,但已经像碎布一样破破烂烂。更重要的是,下面露出的皮肤惨不忍睹,令人战栗不已。
从破损的皮肤下露出的是锈迹斑斑的钢铁骨架,脸上的皮几乎都磨损了,蓬乱的栗色刘海下,一双玻璃球般的眼睛无情地瞪着。
看起来,那是一个快要抛锚的人偶。
带着吱呀的响动,人偶自行移动着,怪异的景象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
连芭达也皱起眉头愕然。艾娃藏在她的后面,说不出话来。
“妑慥粅......炷還......给......莪”
人偶发出嘶哑的声音,动作缓慢地朝这边走来。我感到背脊上一阵鸡皮疙瘩,仿佛现实正在扭曲。不久,人偶的眼睛捕捉到艾娃的身影,停止了动作。
“還冋......唻......嗄哇......囡仕”
突然,人偶用自己的双臂抱住她的双肩,微微颤抖起来。下一个瞬间,她的后背有股沉闷的声音弹出。
从那里弹现的,是钢缆缠绕的钢铁新双臂。前端装有一个巨大的钳子一样的装置,那种东西似乎能轻易夹碎一个人的脑袋。
“湃......仛......沵......孒”
随着嘎吱声,人偶发出了哀叹。释放出对我们明确的敌意。不祥的预兆,让我背脊一阵发冷。
糟了。
这可不妙……!
“芭达!”我立刻大叫。“带着包和艾娃跑去前面!”
“艾娃,要逃了!”
芭达一手抓住旅行包的把手,另一只手抓住艾娃的手臂。但少女纹丝不动,呆呆地站着。她的嘴唇嗫嚅着,自言自语。
“怎么会……”
“艾娃?”
“是卡比奇·帕琪吗?为什么会是你……”
“艾娃,快!”
听到芭达焦虑的催促,她才缓过神来。两人转身的瞬间,眼前的怪物也随之挪动眼珠。我立刻拔出铁剑,挡住她的视线。
果然目标是艾娃啊……!
我对着她们逃去的背影喊道。
“芭达,把乘客疏散到前面!”
转头越过肩膀,看到她有在点头,确认过后,我双手握紧铁剑。机械人偶将两只增生的手臂指向我。
“……哎,真是麻烦的差事。”
我一边聚精会神,一边自嘲地撇了撇嘴。
“这次是铁皮怪物吗?”
与刚才的机械和缓慢形成鲜明对比,此时的机械人偶的动作非常敏捷。那家伙打开一把钳子,以惊人的速度朝我袭来。我用剑身拨开,同时冲向它。
虽然是来路不明的怪物,但既然是人的形状,就应该先瞄准和人类一样的要害。所以,第一步我打算用剑柄她的鼻梁。然而,就在我握紧铁剑的瞬间。另一只铁臂从我头上强烈地袭来,我紧急停住,往后撤了一步。像是看准了这一点,刚才那只手又摆回来,张开钳子,想要咬碎我的头。我咂了咂嘴,正打算避开,但两只机械手却接连向我袭来。我一边用剑把它们弹开,一边被迫步步后退。
可恶,这四条铁胳膊太麻烦了。面对如此无缝衔接地进攻,我几乎没有靠近的机会。
当我的脚后跟碰到门槛时,人偶的眼球不再盯着我。只见那家伙背部的怪手猛地刺入我正上方的天花板和墙壁的接缝处。我不明白它的意图,一时陷入混乱,人偶就在这时上下撑开双手。
不久,随着一阵“啪嗒啪嗒”的声响,天花板从内侧摧枯拉朽地被撬开了。蔚蓝的蓝天下,刺眼阳光直照货厢的地板。
混蛋,居然把天花板扒了一道口子,这是什么蛮力啊。
“銰哇......傑啉婀俢菈!”
它尖叫了一声,剁着地板纵身一跃,从天花板的缝隙中飞出车外。它难道打算从车顶追上艾娃吗?
“怎么可能让你得逞啊!”
我也踢起墙壁纵身一跃,穿过天花板的口子跳到车顶,强风瞬间鼓满全身,但我没时间胆怯。四周的景色飞速向后方掠过,我追着人偶迎了上去。
机械人偶的手臂已经伸到前节车厢的天花板上,似乎打算像刚才一样把天花板剥下来。我用力朝着它背部机械怪手的根关节用力砍去。
但是,只有手臂传来的剧烈冲击。尖锐的金属声撞击声,以每小时四十英里的速度消失在后方。
可恶,太硬了,根本砍不动!
就在我无从下手之时,那家伙的双臂已经掘开了车厢的顶棚。暴露在阳光下的空间里,每个人都望着天花板大声叫喊。自己的头上突然出现这样的怪物,任谁都会惊慌失措。在一片惨叫的乘客中,我看到芭达和艾娃抬头看着我,于是我喊了起来。
“逃去更前面!”
两人像离弦之箭逃向了更前方的车厢,后面的乘客逃命似的蜂拥蚁附。
如果让这怪物下到车厢,后果不堪设想。我扎起身子,用右手抓住它的左脚踝。在这疾驶的列车上,只要把它弄下去,就算成功了。
果然如那纤弱的躯干,它的身体并不重。人偶的脚被我拽离了地面。
“奥利呀!”
我史无前例地高呼着,把人偶的扔向车外。但是,那对从背后伸出的怪手紧紧抓住车身不放。人偶以铁臂为支点,在空中静止不动。那不可能完成的把式,只有怪物能做到。
人偶再次将我收进双眸,在车厢上着地,做好临战准备。看来它决定先干掉我了。
虽然我很想说这样最好,但说实话,跟她正面对决我心里没底。面对铁剑都无法伤及的敌人,而且战场还在高速行驶的列车车顶,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摔下来。
我需要考虑对策,然而那家伙连这点时间都没空给我。钳子双手同时向我扑来,我立刻用铁剑和剑鞘挡了过去。那双臂紧紧夹住了剑和鞘。
我咬紧牙关,为了不让剑折断,调整着力度,奋力对抗。但是,这样下去只是时间问题。
我从下方开了个缺口的天花板上乜了一眼车内。乘客差不多都已经到前一节车厢避难了。对此,我松了一口气。
不过,视线停在车内的一角,我不禁咂了咂嘴。
——这发展太糟糕了。
这回本是绝对不想和“那家伙”扯上关系的。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其他办法。
我一边全力抵抗眼前的怪物,一边大声喊道。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帮我一把,你个混蛋!”
眼下,横在座位上贪睡的不逊男人不耐烦地动起来。
“——昂?”
滑落报纸下呈现出一张不爽的脸。但是,当他看到我的身影时,他的表情立刻染上了喜色。不久,金发男子以猛禽般的速度仰卧起坐。
那家伙先是看了看头顶上的我,又看了看和我对峙的怪物,然后又看向我。
“哦,这不是剑吗?”
从刀鞘中拔出武器,
“虽然不太清楚状况……”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狰狞的光芒。
“但看起来,你又被卷入有趣的事件了。”
说着,我的宿敌兼孽缘——戈尔德·波德因无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