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重点
1.为什么医生只用几分钟的时间探问病情,病人却感受不到问题被完全地回应呢?因为困扰我们的不只是“问题”本身,还包括生理层面、认知层面、生活功能,以及关系层面的麻烦。这些疾痛是复杂的、丰富的,也是细微的。
2.我知道,把“解决问题”的成本看做疾痛的一部分,这个说法听起来很怪。但我们必须正视它们给正常生活带来的影响,才能更全面地认识问题,具体化地理解“问题”对我们的影响之大。
上一节课讲到,我们面对很多复杂问题之所以一筹莫展,是因为头脑中对问题存在固有的“概念”,这就有可能会加剧我们的痛苦。因此,我们需要对问题进行具体化的认识,这样我们才会意识到,很多痛苦不过是在“庸人自扰”。不止如此,有时候,越强调抽象的“问题”,反而会让人忽视真实的困难,甚至会引发更大的困扰。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当你被一场疾病折磨得不堪其扰,好不容易才见到医生时,你有一肚子的苦水想要倾诉。可是医生只用了短短几分钟,简单提了几个问题,就得出结论:只是感冒发烧,先不用吃药,观察几天再说。虽然你拿到了专业的意见,却感觉怅然若失,你会想: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而已?他真的理解了我的问题吗?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忧呢?因为医生只是从疾病的角度探询你的症状,给出解决方案。从科学意义上,他的思考非常正确;但在你自身的感受上,你并没有感到自己的问题被完全地回应了。
那些不曾被回应到的问题在哪里呢?一位叫凯博文的人类学家给它们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疾痛”。疾痛不同于单纯的疾病。疾病代表人出现了病理性的症状,疾痛则是与之相关全方位的复杂体验。
这节课,我们来一起从生理、认知、生活功能以及关系,这四个层面认识一下疾痛的影响。
生理层面的困扰
先说第一个层次,问题会带给当事人生理性的困扰。乍一听好像是一个常识:生理性的困扰,不就是问题最直接的影响吗?就像感冒的症状是咳嗽流鼻涕,抑郁的症状是心境低落,可是,从病症的角度认识问题,和从生理感受的角度理解痛苦,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就拿咳嗽来说,一个人会咳嗽得一晚上睡不着,也有可能咳到嗓子剧痛,喝一口水都像在吞刀片。也许在医生看来,“咳嗽”只是感冒的附加症状,算不上多要命的问题,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转。但是具体到生理体验上,对于特定的人,哪怕理智上他知道这件事不严重,但每当他陷入那种撕心裂肺的咳嗽,喘不上气时,仍然会忍不住想:“该不会有什么别的问题吧?不然怎么能咳得这么厉害?”
你发现了吗,有时候,身体感受和概念性的评估是错位的。很多小病,比如牙龈发炎,引发的痛苦却是巨大的。有些痛苦甚至检查不出病因,比如头痛、背痛,病人去看医生,也做了全身检查,哪里都没有问题,医生就认为问题已经解决了,说:没事儿,可能只是压力、紧张等心理因素。可是病人反而更绝望:虽然找不到问题,但疼痛是真实存在的啊!
受到这种身体困扰的人,最大的绝望在于:他们无法让别人理解,这份痛苦有多强烈。我有一个来访者是这么说的:“如果死了就意味着没有感受,那我觉得,死并不是一件坏事。”听到这句话,有人可能会很想安慰他:“不至于啊,不就是疼吗?忍一忍就过来了。”但这种安慰反而会让他们更难过。因为痛苦是真实的,需要被重视,最起码需要被承认。有时候,一个人的痛苦能够被别人理解,他就会获得某种慰藉。这种慰藉的力量叫做共情。如果我们看到一个人正在忍受痛苦,可以握住他的手,说:“天呐,这么疼,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些话语就有治愈的力量。
认知层面的困扰
当然,并不是所有问题都会带来生理性的痛苦。有时候痛苦并不严重,甚至一点都不痛,但它仍然会造成某种负担。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疾痛在认知层面的影响,“问题”只作为一个概念存在,也会带给我们一些痛苦。
举个例子,拿到体检报告时,我们会害怕翻开第一页。也许我在身体层面并没有感觉任何不舒服,但是体检报告显示:肺部有一个结节,不大,暂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但我心里就是会“咯噔”一下。医生让我过几个月再复查一次,只要没变化就没关系。听完这句话,我这几个月的生活都会惴惴不安。你看,因为获得了一个认知,就影响了我接下来的生活质量。
你可能会说,这不就是知识的意义所在吗?它揭示了风险的存在,能帮助我们防微杜渐。这没错,但这种知识仍然可能会带来潜在的不安。而问题就出在这里,这种不安会被跳过,因为多数人在意的只有“问题”,而不是当事人的感受。就像这种“过几个月复查”的问题,医生安慰病人:“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是病人听到这句话,就真的可以放下担心吗?肯定不会。这还只是小毛病,如果是更严重的状况,病人的认知负担就更重了。想一想那句可怕的话:“请你的家属过来谈一下”,病人会是什么心情呢?当家人跟医生单独商谈的时候,貌似是为了减轻病人的胡思乱想,病人自己的担心往往不会被看到了。
还有一些时候,问题本身不严重,问题造成的“认知”反而是更大的痛苦。比如前面讲过,抑郁症患者已经从抑郁发作中缓解过来了,但随时担心“复发”,这种认知让他对自己的情绪有一种不信任。哪怕是健康的,正常的负面情绪,他也担心抑郁复发的可能。一直在这种状态下生活,就算他不再遭遇真正意义上的抑郁发作,他也并不会开心。
还有的问题,在认知上附加了很多负面意义,让人自责甚至羞耻。当事人可能会想:“会不会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才遇到这个问题?”比如,当一个人遭受创伤之后,他首先会想:别人都没遇到这种事,就我遇到了,说明是我太不小心了。如果创伤一直没好起来,发展成创伤后应激障碍,他又会想:这么久都过不去,说明是我太脆弱了。
生活功能层面的困扰
说完生理和认知层面的问题,接下来我们说疾痛的第三个层次,也就是对生活功能的影响。有时候,问题并不大,对生活的影响却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咳嗽本身不严重,但你正好在欣赏一场音乐会,控制不住咳嗽就会招致左邻右舍的反感,让自己陷入尴尬。头痛不可怕,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能缓解,但如果正好在开会的时候,同事注意到你不舒服,就会让他们感到担心,他们也许就会担心你今天的工作质量。这些影响也都构成了疾痛的一部分。
除了问题本身,解决问题的过程,也会影响生活功能。举个简单的例子:生病了要去看病,总得跟单位请假吧,耽误的工作总得有人补上吧。一次两次还好,如果医生告诉他,连续两周,每天都要来医院报道一次呢?说不定还要住院。那就意味着这个人的工作计划全被打乱了:课程、咨询、差旅都要取消。甚至有可能,为了长期看病吃药,这个人的工作方式、生活节律,都必须做出某种让步。虽然为了“解决问题”不得不如此,但这些麻烦都不容忽视。
我还没有谈到经济的麻烦。治疗也好,心理咨询也好,都是要花钱的。还有信息成本,找到一个能让自己信任的、解决问题的人,本身也不容易。如果是普通的疾病还好说,万一碰上“疑难杂症”,说不定还要在不同专业人士,不同方法之间来回甄别。这个过程中耗费的时间、精力、金钱,给人造成了多少压力和痛苦?
我知道,把“解决问题”的成本看做疾痛的一部分,这个说法听起来很怪。但我们必须正视它们给正常生活带来的影响,才能更全面地认识问题,具体化地理解“问题”对我们的影响之大。
关系上的困扰
接下来我们说最后一点,就是关系层面的困扰。意思是,问题不止影响你,还会影响你身边的人。病人家属一定能理解这种负担。一方面,你需要花费时间、精力去照料病人,带他看病,陪他出行,有时甚至需要 24 小时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你承受的代价不一定比病人本人更少。就像上节课讲到的自闭症,除了当事人,身边的人也会陷入海量的情感和体力劳动中。更不用说还有突发状况,需要随时做出决策。这种劳动如果只要三天五天,当然不在话下,但如果是三年五年不见好转的大问题,甚至持续终身,也就意味着你的生活将会面临天翻地覆的改变。很多慢性病患者的家属甚至需要辞去工作,专心致志照顾病人。虽然是他们的责任,但也是痛苦的一部分。
不光如此,作为病人家属,在承担这些痛苦时甚至无法抱怨。他们作为“健康的人”,理所应当应该承担照顾的责任,假如对这些劳动有怨气,就会显得理亏。长此以往,他们的痛苦就会越积越深。有时候他们还会被当做出气筒,病人不舒服可以对他们表达愤怒,他们只能默默承受,无法反驳。所以,疾痛不只是个体的疾痛,也是家庭的疾痛。
讲完这些,你大概可以理解,为什么医生只用几分钟的时间探问病情,病人却感受不到问题被完全地回应了。因为困扰我们的不只是“问题”本身,还包括生理层面、认知层面、生活功能,以及关系层面的麻烦。这些疾痛是复杂的、丰富的,也是细微的。听到这,你对生活中某些难以解决的问题有没有更宽容?欢迎留言,也可以把这一讲分享给需要的朋友。
我猜,听完这节课,你可能会觉得更棘手:本来问题就不好解决,再把它的影响复杂化,不是更难了吗?下节课我们一起谈一谈,看到具体化的痛苦可以如何增加对问题的整体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