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打我记事儿起,爷爷似乎就不再年轻了,他总是乐呵呵的,我总喜欢一路跑到爷爷的怀里,爷爷就用他瘦长的胳膊揽住我,用他硬硬的灰白的胡子蹭我的脸,我总是边笑边躲,记忆中我好像还梳着两个小马尾,穿着一身红衣服。。
后来翻看家里的照片,看到一张爷爷年轻时的照片,穿着藏青色外衣,军绿色长裤,脚上是一双胶鞋,看着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吧,脸上和眼睛里还有那个年纪的青涩与茫然,年轻的爷爷站的笔直,手扶在湖畔大理石的栏杆上面,我问爷爷是在哪里,爷爷说那是在北京的长青公园,爷爷还告诉我他年轻时去过北京天安门,也看过毛主席,爷爷是老党员了,我听了心里默默的想以后有机会要再带爷爷去北京玩一下,再去下长青公园和天安门,多拍几张照片,爷爷可喜欢拍照了呢,每次大家出去玩要拍照,爷爷都能立马进入状态,我和妹妹看爷爷这样,还觉得很好玩呢。
爷爷成家的很早,和奶奶一共生了七个孩子,其实是一共八个,我爸还有个同胞姑姑,不过生下来就夭折了,所以现在我有五个姑姑和一个大爷,我爸排行最小。那时候生活条件不好,家里经常上顿下顿的吃土豆过活,几个姑姑经常要带着爸爸去外面山上挖野菜,爷爷当时在供销社工作,每次要骑着自行车去十几公里外的地方上班,回家时就带回了一些平常不常见的吃食,孩子们就一下子哄抢而空。因为爷爷总是很少在家,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奶奶操持,听说奶奶也是急性子,经常被我爸他们气得满院子追他们,最后奶奶很年轻就走了,那时我才一岁左右,对奶奶几乎没有啥印象。奶奶走后好像也有人想给爷爷找个伴儿,不过都被爷爷推掉了,那时候姑姑们和大爷也都成家了,爷爷就跟着我爸我们家一起生活了。
记得我小时候,那时候爷爷已经退休了,就在家里带我,我爱吃小零食,就每次拉着爷爷去村子里的小卖部买好吃的,爷爷每次去赶集回来也总会给我带好吃的,于是村里附近都知道我爷最疼孙女了,要啥给买啥。印象中爷爷给我买的两样东西我最喜欢,一个是一双黑色的中腰小皮鞋,穿起来感觉很有范儿,我到哪儿都穿着,感觉自己酷酷的。还有一个是爷爷给我买的一件黄色短袖,上面印有荷花的图案,我也是很喜欢,还穿着它在村口的大树下让人给拍过照片,当时还拿着一把小花伞,照片洗出来了大家都觉得好看,就有亲戚拿走了,没想到最后自己竟一张都没剩下,只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大树很绿,我在树下笑得很灿烂。后来衣服穿不下了,我就把它好好的收起来了,时间长了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后面我慢慢的长大了,到外面去读书了,回家的时间就少了,每次回家爷爷还是会给我做好吃的,还给我塞零花钱,嘱咐我好好吃饭,生怕我饿着。爷爷估计是个隐藏的大厨,他虽然不常做饭,可是做的饭菜很好吃。他会窄油条,压饸饹,烙饼子,包饺子,炒菜炖肉啥的都不在话下。我最爱吃的的就是他做的棒子米粥,每次我回家他都要做一次,这个粥费时费力,要用家里的老木头和铁锅小火熬两三个小时,粥好了时满屋香气四溢,盛在小碗里晾凉后表面就会浮着一层半透明的粥皮子,用勺子剥开粥皮子,舀一大勺放进嘴里嚼一口,立马感到一种深深的满足,我知道我到家了。还有个菜是爷爷的绝活,那是杏仁炖豆角,做菜前要先把杏核砸出来挑拣干净,然后去石磨上加水碾成杏仁汁儿,然后把豆角加到杏仁汁里炖煮,期间要不停的用马勺把杏仁汁舀起来再倒回锅里,爷爷说是为了去除杏仁的毒性,一共要舀一百下,随着每一下舀动,杏仁的香味就慢慢的飘散在整个小院子里,闻着这香气感觉口水都要溢出来了,迫不及待的想吃一口刚出锅的炖豆角,往往豆角刚上桌大家就忍不了了,筷子勺子一起冲着桌子中央的炖豆角而去,有的夹豆角,有的舀杏仁豆角汤来泡饭,简直吃得不亦乐乎。
爷爷不但会做好吃的,自己也爱吃,尤其爱吃肉,还爱吃饺子,家里每次炖肉,爷爷都吃得很开心,吃饺子爷爷也能一口气吃两三碗,感觉我们年轻人都自愧不如,爷爷最爱吃猪头肉,我每次上集也会给爷爷买来吃。后来爷爷的眼睛检查出了轻微的白内障,医生建议要多吃些绿色蔬菜,我们这么和爷爷说,爷爷嘴上答应着,实际上一点也没少吃肉,一点也没多吃菜,我们也只能无奈的笑笑,谁叫家里有个老顽童呢。
爷爷这个老顽童不但爱吃也爱玩,尤其爱玩麻将,从我记事儿起,就会在爷爷身后看麻将,那时我还小呢,大人都觉得我不会玩呢,有一次爷爷要胡,我趴着爷爷耳边说炸胡,爷爷一看果然将不对就没推倒,后来爷爷和他们说着乐呢,说我那么小看着看着就看会打麻将了。爷爷有腿疼的毛病,不过每次打麻将就听不见他说腿疼了。有时候出去打麻将了,午饭也不回来吃了。爷爷打麻将总是输多赢少,每次赢钱了总要大声的数数钱,我们就知道他赢了,问他爷爷赢了多少呀,爷爷就开心的告诉我们赢了多少,还会抽几张我们当零花钱,要是输了爷爷就不数钱了,我们也就默契的不问他了。
爷爷除了爱玩麻将,也爱看戏,京剧呀越剧呀评剧呀都爱看,有时还能跟着唱上几段。记得爷爷在我们小时候带我们时,嘴里也是振振有词儿,会哼几句顺口溜啥的,听起来颇有意思,我们却都学不来,只学会了爷爷打麻将时的常用词儿。小时候我们村头儿有口很大的井,我们小孩子都爱去井边玩,可以捉鱼啥的,捉鱼我们一般用罐头瓶,上面倒着套半个塑料瓶口就成了一个捉鱼瓶子,小鱼顺着塑料瓶口游进罐头瓶,几乎就很难再游出来了,这时我们拉动拴着罐头瓶的绳子,就收获了满满一罐小鱼,拿回家放到水盆里养着,有时能活一整个冬天呢。我也爱去井边玩,爸妈担心我掉进去从来不让我去,至于捉鱼瓶子怎么来的,那自然是我央了爷爷给我做的,捉到了鱼,爷爷还会帮我养鱼,感觉爷爷在我就有了撑腰的,爸妈也不敢把我怎样。
爷爷平时很爱看新闻,关心国家大事,相比之下我反而不怎么看这些,有时想知道一些信息了,就问问爷爷,爷爷总能讲的清楚明白的,这习惯就是后来我到了国外也是这样,每次和爷爷视频,都会问他一下最近的新闻,每次视频最后爷爷都会嘱咐我,要好好吃饭,学习工作别太累了。毕业后我一般一年都至少回国一次,只有疫情时,三年没回国,和爷爷视频时,爷爷总是和我说,别着急,等疫情好些了再回来,不用担心家里,照顾好身体,可是有一次我们聊着聊着,说到了我过年可能还是不回家,爷爷就突然红了眼眶,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就聊了一下匆匆的挂了电话,心里想着等疫情好些了就立刻回家看爷爷。
可是终于还是没有来得及,没有来得及带爷爷去北京玩一次,没有来得及再陪陪爷爷和他当面聊聊新闻,没有来得及再和爷爷打一次麻将,没有来得及再和爷爷一起吃一顿饭。那是去年的元宵节后,爸爸打电话告诉我爷爷确诊了癌症,准备接受手术,而我当时听到了后完全不敢相信,然后我就辞职了,买了最快的机票回国,回国路上爷爷那边也进行了手术,术前我和爷爷视频,爷爷对手术特别的积极乐观,我问爷爷害怕吗?爷爷说:那怕啥?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后来爷爷手术成功了,我们都松了口气,可是最后却没能挺过术后感染。我到家时爷爷已经从ICU回老家了,我陪爷爷呆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爷爷就走了,走的很安详,安详的好像睡了个觉而已,看着爷爷安详的脸,我竟然有些欣慰,感觉爷爷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的了,儿女都很孝顺,他也过得很顺心,临走前没遭太大的罪,孩子们也都在身边,就这样走了挺好的。
今天是爷爷的周年忌,我们和家人都一起回老家去看爷爷奶奶。姑姑们哭了,爸和大爷跪着不说话,我知道我和妹妹弟弟也想哭,但我们忍住了。我在心里和爷爷说,爷爷孙女回来看你了,你走了一年了,孙女想你了。
写于2024年3月3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