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做饭都是用煤炉和烧柴的,手脚慢的点个火就能点个大半天的,我妈却麻利得很,把全家的一日三餐做得井井有条。她说,做饭要快,最重要的诀窍,就是四个字:“火不能停”,就是要统筹安排。比如说你要煮饭,做一个汤,两个菜,做汤的时间是最长的,你做饭的时间就应该是做汤所花的时长。比这个时间短的话,你的汤没煮好。比这个长的话,那是你没安排好。要先把需要用火时间最长的做上,然后用另外一个炉子做别的菜,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全家人吃上饭。我成家立业做了多年的饭以后,更深深体会到我妈这句话有多经典,不仅适用于做饭,而且是居家旅行,工作学习,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说到做饭,不得不提我妈的第一个小瓦锅。她说瓦锅煮饭最香,出来工作以后就一直想买一个自己的小瓦锅。因为要给家里寄钱让弟弟妹妹们读书,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只能平常天天自己省吃俭用,挤牙膏似的一分一分的攒钱。过了好多好多好多个月,终于有一天,她好不容易攒够了好几毛钱,吭哧吭哧地走了十几里的路,到镇上去,终于买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小瓦锅!这锅可漂亮了,锅身是浅米色的,锅沿还涂着光滑的黑漆。她把锅小心翼翼地用毛巾包了,塞在背包里,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兴冲冲地往回走。
走着走着有点累了,她刚想坐下来休息,没看到前方脚底下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只听到咣当一下!她赶紧把包打开,只见她那刚才还好好的小瓦锅,摔成了几块碎片!我妈说因为她是家里老大,从来都很少哭鼻子的,但是那次,坐在路边,看着她几个月来天天勒紧裤腰带辛辛苦苦攒钱刚刚买来的,崭新发亮的、一点都没捧热、一次饭都没来得及煮过的小瓦锅,她失声嚎啕大哭,哭呀哭,哭了好久,仿佛把前半辈子的委屈苦楚都哭了个够。她跟我说这个故事的时候,眼睛都是发亮的,闪烁的泪光中,还有那个什么都缺的年代留下的烙印。
我妈经常感叹现在的人日子好过,每天朝九晚五,一周才上五天班,还居然动不动就可以远程上班,简直舒服得匪夷所思。她当时可是要上六天班的,每天早上四点多就起来,点煤炉,烧水煮粥,做早餐和带午饭。我小时候去她味精厂的托儿所,她每天都煮些粥给我带午饭。她说夏天有段时间托儿所的阿姨说我不知为啥不肯喝粥,后来尝了一下,才知道天太热,粥在那儿从早上五点捂到中午,早就馊了!不知道后来这是怎么解决的,可想而知是多么的苦。她每天从早上就去上一整天的班,到晚上六七点钟才回来,才开始做晚饭,洗衣服收拾,总之就是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好不容易到了周日休息,还动不动就要去街道开会和背毛主席语录,还没缓过来,就又到周一了!简直没一分钟消停。
因为我妈太能干了,我爸就没怎么做过饭。当年生我的时候,我妈说我爸足足在厨房里折腾了一整天,才把一只鸡的毛拔干净,我妈说,等鸡吃到口里,我妹都快要出生了!我生下来了以后,我妈的月子坐了五十六天,因为当时只有这么长的产假,就赶着回去上班了。我外婆乡下有一堆活儿要干,所以也没空过来照看我。我妈说有一次我自己一个人在家,爬到桌子上玩着台灯,玩着玩着忘记了,一个跟头摔了下来,幸亏命大没摔着哪儿,可我妈就再也不敢把我扔家里了。于是她天天用背带背着我,从霞山去海头上班,
一开始是坐公共汽车去的,但是人太多太挤了。有一次关车门的时候,差点挤到我的头,从此以后她就不坐车了,开始背着我天天走路去上班,每次单程要走一个多小时!每天光来回路上,就得花两个多小时。虽然这么辛苦,可是我从来都没听我妈抱怨过什么。她说,埋怨有啥用,能当饭吃吗?有那闲功夫,还不如去做点事。她每天风风火火的,可带劲儿了。
我妈像我外婆,是真正的心灵手巧,会用两根针织毛衣和线裤,小时候我和我妹的仅有的毛衣都是我妈一针一线织的。当时没钱买秋裤,我妈就织线裤,而且每次我们长高了不合穿了,她就会把裤头的松紧带加长一点,线裤不是有弹性的吗,裤腿就不用改了。
裤脚短了,她就拆了脚把裤脚加长。有时候没有之前的毛线了,就会有不同颜色的一圈裤腿,所以穿到后来裤腿都是彩虹色的不同圈圈。每年好不容易等到冬天能冷到需要穿两条裤子了,我们都迫不及待的穿起线裤,得意的撸起外裤腿,把一环环不同颜色的线裤腿秀给小伙伴们看。我的地下室还有一件米色的毛背心是我妈织的,怎么也有三十多年了,我其实也不可能会再穿了,可是还是舍不得扔,这一针一线,都是我妈没说出口的爱。
我们去幼儿园带的被子的角上,她会用红线缝上我们俩的名字,这样洗也洗不掉,就不会跟别的小朋友的搞混了。她还会用缝衣车,穿上线,脚踩着踏板,把布缝成床单被罩窗帘,还会做各种衣服。我小时候的裙子都是我妈做的。最记得我六七岁的时候,有一年过年,我妈做了一件淡粉红色的连衣裙,有那时候谁都没有的小巧的灯笼袖,和别人见都没见过的波浪般的裙边,好看极了;我妹也有一件略有不同的,她的是胸前有一竖排的小花边,那张相片,现在还在我妈家里的抽屉里保存着,记录了童年最好看的衣裙。
我妈是左撇子,那时候都认为写字要用右手,用左手是要纠正的。纠正的结果,就是我妈就能用右手写字,用左手切菜!有一次她表演给我和邻居的小朋友看,右手写了一行字,左手若无其事地同时切青瓜,把我的小伙伴们都震撼到了。她虽然书只读到了中专,人是非常精灵的,心算很快,买菜的时候总是她都算出来几毛几分钱了,卖菜的还没算出来。她在味精厂后来做了车间主任,车间的各种原材料和成品的数了如指掌。
她的记忆力惊人,经常说起多年前的事,都清楚得仿佛昨天刚发生似的,比如那台老缝纫机花了多少钱,我爸哪年哪月星期几去抓的小偷,我在唐山大地震那年在哪儿是怎么摔出了抬头纹,等等等等,许多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多年后日子好过了,大家都开始有电话了,别人都靠小本本记着电话号码,她却记在脑子里,简直就是一本会走的智能亲戚通讯录。我们经常考她,那谁谁的电话是多少?她就不假思索的背出来,然后对我们夸张的目瞪口呆很不以为然。她有时候还开玩笑说,虽然我爸学问比她大,但论聪明才智,那是远不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