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风卷起枯枝，扬来习习寒意。
是夜，是最深的夜，是最接近黎明的夜。
采桑在荒寂的坟前剖开几具半腐的尸体，手上和心里不带一丝情感，似是她平时精工细制着每一种器具。
定晚舟守在她旁边，身上渗着冷汗。周围几座坟墓都是他一个人刨开的。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十分小心，没有使用法术，用的都是体力。
即使久经沙场，徒手刨墓十几座也够他喘一阵子了。但他还是强撑着同采桑一起看那些尸体。
“怎么样？”定晚舟扫了一眼周围，俯身蹲在了采桑身边。
采桑只是摇了摇头，还没有说话，忽然周围又扫来一阵凉风。一点冰凉敲在脸上迅速融化。她看向远处的荒坟，点点白色随月光洒落，在荒坟上面映衬出细碎的光点。
她起身向那些荒坟走了过去，心中忽然窜上一股压抑。定晚舟拉住她，警惕看向周围。这大概就是最不好的预感成为现实的感受，此时的定晚舟既压抑，又紧张。
天上竟然飘起了雪粒子，别说深秋的九州东南不会有这么冷的天气，就算入了寒冬，几乎也是见不到雪的。两人都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怪现象镇住。
一团团黑气在荒坟中间浮起，霎时间两人周围布满了怨气。
定晚舟蹙起眉头，紧紧攥着采桑的手轻声道，“别怕，跟着我别松手。”
采桑看向他的侧脸，心中一阵不自在。想把手抽出来，又觉得不妥。便任由定晚舟拉着她向几座挖开的坟墓走了过去。
一缕黑气顺着坟茔向两人扑来，定晚舟提刀一挡，黑气被截成两段扑簌簌向更黑的深处而去。
定晚舟心觉不妙，又对采桑道，“我先带你回去。”他是想将采桑送出这片坟地再折回来的。便拉着采桑向回走。
谁知，却遇上了鬼打墙。两个人绕了几圈都没绕出去。
“又是这妖术。”定晚舟拉着采桑站定，想静心回想破局的方法。
采桑对他施展了神脉通，和清明诀。她虽是大夫，但并不是出师岐鹿派，竟会使用岐鹿法术，定晚舟也有些吃惊。
采桑见他表情略有迟疑，说道，“这不是妖术，而是奇门之术。你跟着我走吧。”说着，已经拽起定晚舟向荒坟中间走去。
周围的矮树唰唰作响。定晚舟跟在采桑后面，想起自己第一次随父亲去拜访机关部族首领时，也是那个女孩带着自己走出一片密林的。她和采桑会是一个人么？
他心中想着，忽然道了一句，“采鸢……”
采桑心中一抖，握着定晚舟的手也跟着颤了一下。
“啊？你说什么？”她假作没听见定晚舟的话，忙打岔问道。
“没什么。”
两人的心都怦怦直跳，但谁也没有再说话。
刚刚采桑在和定晚舟绕圈的时候已经在心里对各处做了标记。现在，她每走一处都会蹲下在坟上做一个记号。当那些记号在坟墓上标注完毕，周围怨气忽然加重。两人彻底被黑色邪雾围困。
定晚舟挥刀劈出一条缝隙对采桑道，“快走。”
采桑心中迟疑，一把被定晚舟推出围困。
但这一出来，采桑才恍然。秋祭时她回凌潇阁和燕小炳待了一个晚上，听他提起了在涕州密林里遇到过难缠的邪雾。
当时燕小炳为了问她那些标记作用，特意给她画了一遍，只是还没画完芜幽就去找他们了。她当时总觉得那些标记看着眼熟，如今一想，竟与她所画的一致。
而且，现场还原出来的效果竟让她震惊。
她心虽然打着颤，却还是努力让自己评定下来，幻出自己的配针——凌晷。
挥刀的声音和定晚舟偶然的闷哼在她心里激起痛感。她一边在阴雾中弹出细光找到与月亮和北斗七星形成对角的位置，一边止不住地流泪。
乓一声，似是定晚舟的兵器落了地。采桑一个激灵，脑中涌入无数带血的画面。她颤得实在太厉害，一时半刻找不准方位。
心中念着尘潇教给她的静心咒才缓缓平静下来。以前每当这种时刻，尘潇都会在她身边，或者有凌潇阁众人陪着。如今她独自面对过去的阴影，只能坚强起来。这是尘潇告诉她的。
当每一处标记都被打入光痕，一瞬间邪雾散了。
定晚舟提刀立在坟墓中间，气喘吁吁看向采桑，见她没事才展露一个微笑。
采桑向他跑去，见他身上都是伤痕，一边为他止血治疗一边着急说不出话来。这是她家族被灭时落下的毛病。
定晚舟见采桑这副神态吓了一跳，一把拽过她的胳膊上下打量一番，紧张道，“没事吧？”
采桑还是说不出话，浑身抖得厉害。定晚舟莫名心疼，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
被吊在枯树上的人被听雨一眼认了出来。他伪装成难民混在人群里。周围人吵吵嚷嚷是要将那人烧死。
这两天他在战场周围仔细查看了一圈。心中充满了负罪感，特别是看到逃难、残缺、乞讨的人。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战场，上次送粮之后他也来看了战况的。只是没有这次这么深入。
战争逃难的人中有来自三苗和一些小部族的，也有来自九州属地的。于他们而言，平静的生活没有界限之分。但他们生活的地方成为战场以后便出现了一条生死界限。只是，他们也不知往哪里逃才对。
听雨看到三苗部族的官兵来收难民便混在了里面。但是，以这个身份想接近三苗首领简直太难了。他本想先入军营再另做打算，却被官兵带到了吊人的树旁。
原来这些难民是被寻来观礼的。听雨简单打听了两个九州属地的人才知道，树上那个人是祭司寻来的无恶不作的祭品。食其骨灰能治恶症。这倒是引起了听雨的怀疑。
带他们来的三苗部族军士给每个人发了一些吃食，又对他们讲了很多话。他却一句也没听懂，只能找旁边人帮忙翻译。
那人边吃边小声和听雨说，“就是让咱们帮着祈福，这样那骨灰才有灵性。”
这事不简单，骨灰治疗恶症，这不是无稽之谈么？而且，他们要治疗谁呢？难道真的如定晚舟猜测的，他们首领患了疫病？
他正思索要不要救人，忽然，那个被吊着的人被转过了身子。那张沾满血迹的脸上不挂表情，他轻轻睁开眼睛，淡淡扫视了人群一周。
听雨与他目光对上，心中咯噔一下。这人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