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说得好,“忙碌降低一个人的智商”。
我总感觉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其实智商未必降低了,智商只是一种潜力的表达,真正的问题是,在忙碌的压力下,我们放弃了思考,只是被动的、自动化的活着,因而也就用不上智商了。
如果有一天,你终于不再忍受生活的忙碌,忽然停下来思考生活本身,于是你就发现了Being。
Being是典型的西方思辨逻辑,总是去追问生活背后的那个绝对的、普遍的、不动的东西。苏格拉底一生都在追问,美德本身到底是什么?注意,苏格拉底追问的是抽象的美德本身,而非具体的某一种美德,比如善良、勇敢。
如果你稍加留意,你会发现,在英文的语境下指称一个事物,人们会说,It is a tree, He is an engineer, 中间都有一个系词be(am, is, are)来连接主语和宾语,于是西方的哲人脑洞大开,思想到当我们给予一个事物具体的规定性之前,必须首先确认这个事物是存在的(it is, he is),这种存在性就体现在系词be上面,于是造出一个动名词Being作为存在本身,视之为万物的本原。
落实到人的存在上,Being也就成了一个人所以为人的本质规定。于是当我们穿透忙碌的生活,思考到Being的层次时,就是在问自己,我到底想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然而在汉语语境中,系词并非必要的结构。我们可以说,项羽,楚人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因此,东方哲人在本体论的意义上,不需要安立一个绝对的、普遍的、不动的存在。相反,他们认为,变化才是最本原的东西,如何非要描述这个变化着的本体,东方的哲人会用阴阳互补对生的结构来描述。
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因此,东方哲人的思路是,人们需要在不断变化的情境中求得安身立命之法,而这不仅是必要的,也是可能的。
回到Being和Doing这个话题上,东方的哲人不会单独谈论Being或Doing,必须两者对举,不可分离的,没有离开Doing的Being,也没有离开Being的Doing。
如果非要在两者之间谈一个侧重的话,由于东方哲学带有“学以致用”的色彩,所以东方文化更偏重Doing一点点儿。而西方哲学带有“学以致知”的色彩,所以西方文化更偏重Being一点点。
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说的东西方文化,都是指传统意义上的东西方文化。在西方来说,是康德黑格尔之前的,在东方来说,是鸦片战争之前的。
18世纪西方哲学开始反思,他们反思古希腊哲学传统中的追寻绝对的、普遍的、不动的东西,并在此基础上建构起生活世界的路子是不是走偏了,于是产生了现象学运动,现象学运动的一个口号是:回到生活本身。
海德格尔说,人与其他存在物的不同,就在于人是在可能性的境域中不断实现自己的存在。桌子一旦成为桌子,就不会再是椅子了。而人不同,人总是在向一个陌生的、前所未有的自我发展。不存在一个先在的模板,即便是best version of myself,也不过是方法论意义上的虚构,如果你真是按照一个确定的模板在生活,那么你就丧失了作为一个人的存在的鲜活性,而退化为一个物的存在。因此,海德格尔说,真正重要的是to be,而非Being。
因此,我们可以说,从Doing中觉知到Being,是人的第一次觉醒,第一次觉醒是对生活的超越。从Being中回到Doing,是人的第二次觉醒,第二次觉醒是回到生活本身。
如果我们卡在两次觉醒之间,即满足于停留在Being上面流连忘返,则是落入自我构造的麻醉坑中。感觉自己开悟了,其实不过是一种幻象,周围的人们只会看到你的神叨叨,而感觉不到你的实质性变化。于是想象中的自我与生活中的自我进一步撕裂,而这种撕裂的痛楚时不常就会袭上你的心头。
Being是生活的抽象,Doing才是生活本身。耕读应非两件事,一撇一捺方成人。
超越即回归,红尘真道场。伊利亚特奥德赛,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