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初时分,子悠由永晔伴着出了枢密局,回到尚医局。
永晔在门口驻足,目送他独自入内。容若早已候在院中,见他步履虚浮,忙上前搀住。
甫一进屋,子悠便颓然跌坐在床榻边,垂着头半晌无声。容若蹲下身,借着烛光见他额间尽是细密冷汗,面色惨白如纸。
她替他解下大氅,指尖触到中衣,竟已全然被冷汗浸透。
“我去找人,备些热水……。”容若刚要起身,却被他冰凉的手轻轻握住手腕。
“疼死我了。”他声音低哑,牵起她的手轻抚自己面颊,又将额头与她相贴,呼出的气息滚烫却虚弱:“……疼得厉害。”
那容若二话不说,指间已凝起清辉,温润内力如月华般缓缓渡入子悠伤处。子悠疲惫地闭上眼,与她额头相贴,任那暖流涤荡周身剧痛,紧绷的身躯终于松懈下来,竟下意识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怀中的容若忽然轻笑,指尖内力未歇,另一只手已抚上他苍白的脸颊:“你瞧我是不是……比从前更厉害了?”她故意让流光在掌心多转半圈,眉眼间藏着小小的得意。
子悠握住她运作的手,将逸散的内力缓缓拢回她掌心:“省些力气……”他声音低哑,唇瓣轻擦过她耳尖,“你若伤了根本,我这里怕是要落下永久的病根了。”
容若眼波流转,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挠:“谁说我是白给的?”她故意让流光在指间多绕半圈,“一掌千金,谢大人可要记在账上。”
子悠苍白的脸上浮起真切的笑意,就着相握的姿势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带着药香的轻吻:“好。连本带利,用余生慢慢还。”
那从嘉忽地推门而入,手中端着汤药与温热的巾子。见屋内情形,眉头一蹙,将手中之物往案几上一搁,便上前将容若从子悠身边拉开:“胡闹什么?”
子悠失了支撑,颓然倒回榻上,胸口剧烈起伏,气息紊乱。
“你不要命了?”从嘉侧目看向容若,语气里带着责备,“自个儿还在服药调理,也敢这样耗损元气?”他见子悠面色惨白如纸,终是松开手,蹙眉叹道:“退开,我来。”
说罢撩袍在榻边坐下,掌心缓缓浮现皎洁月华。那光晕如水般笼罩住子悠周身,只见他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紧蹙的眉宇也舒展开来,原本紧绷的身子终于松弛下来。
次日辰初,容若仍不放心,去尚宫局前先绕至尚医局。方踏入内室,便见从嘉刚为他换好药。子悠竟自行坐起,身上严严实实裹着条锦被,双手捧着盘糕点细细嚼着,听见脚步声抬头,一双漆黑清亮的眸子正与她对个正着。
容若快步上前,指尖轻触他额间,眼底漾开惊澜:“昨日还那般凶险,今日竟能坐起来用点心了?”说着顺手拂去他唇角的糕点屑,蹲下身细细端详他面色,忽然眼波一转,“大人这般精神,该不会……把昨夜许我的一千两金忘了吧?我也是,出了力的。”
那背身整理药箱的从嘉肩头突然轻轻耸动,“噗”地笑出声来。子悠被这笑声惊得呛住,半块芙蓉糕卡在喉间,顿时咳得眼尾泛红。
容若忙替他抚背,指尖流转着浅金流光,悄悄为他顺着气息。
从嘉转身时,袖摆扫过案几,带起一阵清苦药香,眼尾笑纹堆起,语气里满是戏谑:“小娘子这是上门讨债来了?”他忽然倾身向前,刻意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得像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你可不知,我们谢大人,最会算账——今年在五灵山随手舍了几碗汤药,明春便能从人家那儿收回来十亩药田的收成!
他信手拈起案上那支老山参,在指尖转了个圈:“一千两?谢大人这算盘珠子一拨,只怕你们尚宫局的扫帚都得改姓。他算账,能吃半点亏?”
说话间他忽然倾身向前,药香漫过衣袖,笑吟吟将容若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想好了?一千两。这银钱——归你,日后你那子子孙孙都得姓谢。”
容若见子悠正垂眸,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半块糕点细细咽下,而后缓缓抬起眼眸,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
她心口猛地一跳,忽然全都明白了——昨夜那声“疼”里有几分真假,猛然甩开手转身便走。
绢靴踏过门槛的刹那,她忽然旋身,绛色官袍在烛光里划开一道流霞,指尖直指那个仍在打量她的病秧子:“这笔账,你给我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