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戊时三刻，青鸾跟在灵均的身后缓步往子悠殿中走去，临到门口，灵均回过身，望着瘦了一圈的青鸾叮嘱道：“大人今日身子不爽快，早上还是从嘉大人送回来的，浑身冰冷，一直昏睡，醒来第一件事就说想见你。青鸾，别管他说什么，你就认个错……有什么事……。”

青鸾哪里肯听，迈开脚步便往前直直走去，灵均一个抢先挡了他的去路道：“算我求你，看在你我多年的好友份上，别做傻事，行么？”

“我没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青鸾对灵均冷冷的道。

灵均拗他不过，便只得赶上他的步伐，赶在他前面，领他进了子悠殿中。

子悠正躺在自己塌上翻着手中的书卷，见灵均领着青鸾走了进来，遂坐起身，与灵均递了眼色，灵均望了眼青鸾惨白的面色，退了出去。

子悠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站起身，也不开口，绕开青鸾，走到小桌旁，瞟了眼桌上放着几盏糕点，伸手取了一块，送进口中，又拿了一个小盘，取了几样至盘中，走到青鸾面前，递给他道：“这几日委屈你了……，这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味道，拿着……。”

他见青鸾不接，便拉了他手，将盘盏塞到他手上，将他按到椅子上让他坐了：“别站着……，坐。”

自己又从桌上取了一块糕点塞入口中，取了那茶盏将桌上的两盏茶斟满，将一盏温热的茶送到青鸾面前：“我身子不爽快，今日以茶代酒……。”

青鸾垂着眼眸，望了盘盏中的各样糕点，将盘盏放在桌上，想了想便站起身，跪在子悠脚下，还没张口，便听子悠开口道：“有什么话，是不能坐着说的……？”

“我想了这几日，求大人……。”

“啪”的一声，子悠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大力扣在桌上。

“让我猜猜……。”子悠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不是想说，你不想在青云宫里虚度年华？所以，让我放你出宫去。”

青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红了眼眶望着子悠。

“我猜对了？”子悠与他四目相对，问他。

未等青鸾作答，又听子悠道：“你心里怨恨我高高在上、不喜不悲、无情无爱……却受众人仰慕……而你却……只能做我的影子。”青鸾听了，泪水从眼眶中滴滴滚落下来。

“何止你厌了倦了？”子悠为自己的杯盏中又倒了杯温热的茶，自言自语道：“我也时常有像你一样的冲动，想索性一走了之……。”

他走到青鸾面前，举着手中的杯盏蹲下身：“ 这杯敬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记得我这句话，如果做某个决定唯一的好处就是让自己有片刻逃避的痛快，尽量别去做。”说着，他举杯饮尽那盏茶。

他站起身，走到桌旁伸手取壶斟满了第二杯茶，又蹲下身举杯望着青鸾道：“这杯，敬我自己，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穷，怨天者无志。”

青鸾眼见他仰头饮尽了第二杯，含泪朝他深深的一叩首道：“当日在天界，青鸾因秉性顽劣，被西王母赶下界来，是大人收留我，教我育我，大人的教诲，青鸾走到哪里，都不会忘……。”

“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有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终是任谁也拦不住的，去吧……不过……。”子悠笑了笑，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轻轻拍了青鸾肩：“ 我有个条件……你答应，我就放你去……。”

他站起身，走到桌边，取了另外一个杯盏，斟满了茶水，伸手往那杯茶水上一拂，举着那杯茶走到青鸾面前，递到他面前道：“你不能用这幅皮相出宫，恐生事端。我需卸了你九成仙力，出去之后，你不能言语……每日丑时一到，必须回青云宫，你能做到么？”

“想清楚了？” 青鸾伸手欲取子悠手中那杯盏，子悠却故意躲闪了道：“若放你出去，你敢违背了我的话，你就永远只能做只不能言语的鸟……。”

子悠垂眸瞧着跪地的青鸾，见他合了双眼，一头长及腰间的长发随意束成一束随意的披散在身后，几缕青丝垂于额前。心内暗忖：“ 宫中常有人说，青鸾眉目之间与自己有几分神似，不知此次他当真舍得下……。”

小半柱香的功夫，青鸾睁开眼，伸手取了子悠手中的杯盏，道：“青鸾一定谨记大人的话，谢大人成全……。”说着，便仰头一口将杯中的茶饮进肚中，只片刻，青鸾便觉视线开始模糊，肚中内脏开始撕裂般的剧痛，他痛的倒地不起，那杯盏“铛”的一声掉落在地，只见子悠伸了左手在他额上，右手拉着他的一掌与他紧紧十指相握，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间，青鸾的世界，天昏地暗。

“子悠……。”子悠听见有人唤他，略侧了头，却见梓潼正站在自己不远处，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正捻动掌心的一撮沙尘，子悠将手中的沙抖落在地，拍拍掌，弯腰捡起掉路在地上的杯盏，站起身。

“他们说你病了，我来瞧瞧你……。”梓潼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环了他腰将他紧紧拥住，抬起头望着子悠有些苍白的容颜问 ：“为什么你身上这么冷……？”

卯时，夜空中飘下晶莹的雪花……，容若身上裹着件薄薄的被褥，来到躺着的那人身边，她怀中，还裹着个温热的粗瓷茶壶。

她照旧调亮了烛火，照了照那人的面色，将粗瓷茶壶放在桌上，将温热的水倒在碗盏中，搬了凳子坐到那人身旁坐下，轻声对他道：“等久了吧……对不住啊……今天练的有点久，被野老揍了个半死……不过野老说，有些进益，不算笨……。”

她自嘲的笑了笑，小心翼翼，拿了小勺子，将温热的水，一勺勺喂给那人。那人只喝下一小半，其余皆从唇边漏了下来，容若赶紧取了块帕子，将他唇边的溢出的水擦拭干净。

屋内亦发寒冷，容若裹紧了身上的那条薄薄的被褥，放下已经微凉的那小半碗水，轻声叹道：“成天不是药就是水……这样下去……。”

说着，她伸手探了探那人的手，却是温热的。

她忽然突发奇想，用指尖触触那人的手，轻声道：“制使……你能听见我说话么？听见的话，动动手指……。”

那人的手指果是微微动了一下。

容若兴奋的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

她兴奋的瞪大眼睛，逼迫自己坐回凳子上，索性与握住他温暖的掌，对着他又道：“明日，我给你温水里，加点糖，好不好？你听见的话，动动手指……。”

那人的几根手指被她握在掌心，食指果然又动了动。

“太好了……太好了……。”容若忍不住兴奋的从凳子上兴奋的蹦起来：“我真的能救你……我知道怎么帮你……太好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坐下紧握着那人的手道：“你放心啊……我帮你，虽然我只是个小神仙……没什么大本事……我会让你好起来的……。”

那人的手指又微微动了动，似在回应她。

说着，她放下那人的手掌，将他的被褥掖好，站在他床畔，搓搓自己温热的掌心，闭了双目，调了气息，对着那人又摊开掌心，运了内力，可奇怪的是，这一次，掌中却无仙力溢出，她睁眼，又搓搓双手，再试，依旧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