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疫情,科里的口罩都是月初统一分发到人,一人一个月4包。4月因为有清明节,护士长让我在三月底就将口罩发了下去。节后有新来的进修医生报到,我先想着给他补发口罩,后来觉得还不知道对方为人如何,没必要主动示好,加上住院总事务繁多,便没再想起这事。
今天那位进修医生找我要口罩,当时正在忙着别的事情,就说待会再发。过了一会,我忙好事情后,便从柜子里拿出口罩给了他。他大声说着谢谢,颇有些刻意讨好的意味。
我回到自己座位上,叹了口气。其实并不是刻意不立即给他,要是从前,我一定会放下手头的工作先去拿口罩,现在我要尝试以自己为主,滞后他人事情的优先权。凡事有个适应期,内心有所波动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这场景似曾相识,让我想起了原来博士最后一年到Y教授实验室做课题的日子。
Y教授为人和善,她的学生却经常在背后吐槽她,Y教授交代的事情向来不认真干。实验室还有一位专门管实验用品的H技术员,年近五十,脾气古怪,每次找她领东西的时候都要莫名其妙受到一阵奚落,然后她会故意找各种理由不发。做个实验,要看她很多脸色,搞得我曾经一度想要撂挑子走人。
学生时代很不理解为什么H技术员要如此刁难我们,为何她不能像Y教授一般和蔼可亲。现在我初步明白了其中缘由——H技术员一定是在和历届学生的斗智斗勇中才变成今天的魔鬼样子。那时实验室所有学生都在背后说H技术员的坏话,试图拉着我一起反抗。我没上当,深知胳膊拧不过大腿,逐渐摆平了心态,竟摸索到H技术员的喜恶,最后和她关系处得比Y教授还要好。
而且熟悉了以后,H技术员和我讲述了所在的国家重点实验室的建立背景,还有她当技术员的历史。客观评价,她也是一位非常和善的阿姨,不过迫于现实,不得不摆出一副灭绝师太的样子。
学生不好好管,会浪费许多耗材,糟践许多金贵的仪器。就像Y教授一脸好说话的样子,最后被学生气得内伤。
我刚入职的时候,想找点病理片子写文章。和病理科医生不太熟悉,就让科里研究生找了他病理科同学帮忙。自己也从学生的身份过来,深知作为学生的不易,加了微信后立即发了个红包先示好。由于我长相年轻,经常被医院的人当作是刚来轮转的学生,科里的研究生估计没交代清楚,那病理科的学生估计错把我当成了学生,见面后一副傲慢的样子。她没做任何交代地将我喊去了病理科的存片室,让我从诺大的陌生的切片库里找出需要的片子。
由于保护切片的需要,存片室的温度在零下。我穿着一件单薄的白大褂在里面翻找,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且不说一个学生这么对待本院职工吧,好歹她提前告诉我存片室温度很低,让我批件厚衣服来。再说,我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给红包就是想事情办的顺利一些。对比原来读研的时候我经常受到许多老师的压榨,不知道免费当了多少次苦力,我觉得自己之前做到位了。
后来那位学生终于把片子拍了,让我下楼去病理科找她拿照片。照片拷在U盘上,她让我拷完再给她送过去。我说今天工作日,会晚些时候给她。结果下午三点她打电说现在就需要U盘回家,命令我马上给她送过去。我被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就说U盘中午落在住处,晚上回去再给。
她不肯,没想到在电话里指责我说,世界上没有人上午借东西下午还不还的,说我一开始骗她,说的好好的晚些时候,结果根本就超时了。我被她的逻辑搞晕了,气到直接挂了电话。正巧过了一会我下楼找领导有紧急事情当面汇报,那位学生却如鬼魅般闪现,她将我堵在电梯口,逼迫我当下就给她U盘。
我怕晚了领导会走,这时电梯来了,我就迅速进了电梯,她也跟着进来。电梯里还有我们科其他两位护士,我很着急地大声说,你不要追着我,U盘肯定会还你的。
最精彩的部分来了,刚才在电话里极其强势的她竟然瞬间变得泪眼汪汪,只见她委屈巴巴地抬头看着我说,啊,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大声和我说话,我好害怕呢!
我脑回路一时被这场面截断,竟向她反复承诺U盘会归还,到了一楼,我赶紧出电梯,她在后面温柔叮嘱,姐姐你可别忘了哦!
我找到领导汇报完事情后,顿时回想起她在电梯的表演,顿时像连吃了几十只苍蝇般恶心。我和师姐吐槽,她说你找人办事,姿态低是应该的。虽然我部分同意她的说法,但我觉得这次不愉快的相处就是因为一开始我的姿态摆得太低,不像是本院职工的范,且没有认真说明自己的身份。如果直接去找病理科医生,估计不会受这么大气。
可惜我没有好好总结,后来又在和科里研究生打交道的过程中吃了几次同样的亏。包括刚搬走的妹妹。
其实去年过年的时候她来住过一个多月。印象中那位妹妹很客气,相处也很愉快。所以这次她说要搬出来住半年我也很愉快地同意。我忽略了人性不能忽略的道理——太好了他人会视为理所当然,且会索取更多,总有一天你会不堪重负。
房子现在的配置全是我之前慢慢办的,作为长住之所,自然很为完善,没有让她操心的地方。过去一年多都是一人独居,不靠着这点房租致富,所以像去年一样不收她房租。这次她来之前,厨房的下水不是很好,燃气温度上升有些慢,我赶紧联系了房东过来修理。不过那天我正好值班,就叮嘱妹妹要陪着修理工人,以防不讲究的工人大叔随意用我厨房的东西当工具。
妹妹显然没有听我的话。她说那天忙着收拾东西,来的时候看了一下觉得没有必要就回了自己房间。我的钢丝球和筷子被修理师傅刷了下水道,只好扔了。
我每次出门买东西一定会打电话问她需不需要带一份,然而她出门并不会问我。
很可笑的是,她渐渐地把我真当作了她的师姐,职工和学生本质上是存在地位差距,这点让我很无语。而且因为我的关系,科里同事也不多让她干活。她每天早上到了科室就玩手机,然后偶尔找她换药什么的就叫苦不迭,天天在住处跟我说不想上班。
我周末喜欢出去下馆子,自然也喊上她,考虑她是学生,很少让她买单。
她考博的时候,我帮她联系了Y教授和在北京的所有同学。她怕中文文章发不了,我也帮她联系了认识的杂志编辑,虽然那编辑跳槽了。
清明节,住处的水管坏了。她说去同学那住几天,我自己联系熟人来修管子,从淘宝买配件。
所以在她走的那几天,我突然觉得特别累。我像是养了一个孩子,给她住给她吃给她资源,
可她显然不是我孩子,她仅仅是比我小了三岁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凭什么要让她消耗我许多能量呢?
等到清明节假期结束,她晚上回了住处,见我第一面便又是吐槽明天想请假不去科室。我冷笑了一声,不想多做回应。原本打算熬到她六月份毕业,好人做到底,可惜她屋子的空调又坏了。她反复跟我说她是嗜空调如命的人,所以必须要修好,但那个空调坏了很多次不好修,言下之意,暗示我找房东给她配置一台新的。她仅仅再住一个多月就走人了,以后我也坚决不会再让人来住,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再去叨扰房东,况且以她之前的表现,我觉得没必要浪费这个精力和人情,于是告诉她空调之事要告一段落。见我生气了,她开始紧张起来,解释不想失去我这个好朋友。她六月份走人,如果买空调的话她会很吃亏,而且她不想再添置任何东西,以免到时候搬家麻烦。里里外外,关注点全在于她自己的利益。
我很寒心,而这寒心,全部是因为自己不加选择地付出,亲手培养出了一个讨厌的人。
如果和妹妹保持距离,我们两的关系一直停留在去年,相信会是一件美好的回忆。回忆中她客气知分寸,我没有付出太多心态没有失衡。可是人的关系啊,不是越来越好就是越来越坏,我把握不好那个尺寸。
我想,以后还是要以冰冷高傲的面目示人。就像今天一样,别人的需求不立即满足,不主动满足,更不主动示好,相反还会收获客气和感谢。
只是啊,我变成了曾经不思其解的讨厌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