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一诗中有这么两句诗,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试想一下,暮春时节,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次日清晨,幽深的小巷里,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被雨水淋得明净湿滑,雨停了,屋檐偶有雨滴敲在石板桥,街道两旁的人家正从睡梦中苏醒,这时,幽幽的叫卖杏花的声音从巷尾缓缓传来,渐行渐近……是不是很小清新呢!
由此可见,叫卖声古已有之。
我最早的与叫卖声有关的记忆要追溯到二十年前的流动货郎担,现在的小孩子应该看不到了。我现在也只有模糊的影像,卖家大概是一个中老年男子,手持拨浪鼓,叮叮当当的摇着,货担里从肥皂洗发膏,到梳子发夹,再到剪刀针线,所有家用的小东西,应有尽有。我最感兴趣的是那些色彩鲜明的扣子,大的小的,圆形的方形的,还有五角形,三角形等奇形怪状的,装在一个盒子里,一眼看去,简直“乱花渐欲迷人眼”,那时常想要是用它们穿成一个手链戴起来那该多美啊!当然,在当时的经济条件下,这也只能是一个小小女孩子的奢侈美梦而已。
其次是馒头小贩的叫卖声。我们这个南方的小村庄没有吃馒头的传统,也没有人卖馒头,唯一和馒头沾上边的是白糖包子,也要赶集才有。糖包子一口咬下去糖汁四溅,烫嘴。如果冷了再吃,糖又凝固了,吃起来跟嚼沙子似的。自从馒头先生来了之后,就再也不用对着烫嘴的糖包子兴叹了。馒头先生不知是何许人也,也不知道从哪里来,只知道每天中午十二点左右,一声接一声高亢的叫卖声,伴着电动三轮车的吱吱声,由村口缓缓而来。馒头的“馒”字他念成第四声,音调拖的比较长,到“头”字时,声音戛然而止,“馒~~头、馒~~头”,馒头卖五毛钱一个,有砖块那么大,咬一口,松软香甜,在我看来,比糖包子好吃几百倍不止。如果每天能吃到一个一个馒头,那真是给个神仙也不换的。
还有就是卖豆腐的吆喝声。每天清晨,隔壁村的大婶挑着一担白白嫩嫩的豆腐一步一步向村口走来,豆腐担子有点重,两头竹编的豆腐筐随着大婶的步调一晃一晃,扁担咯吱咯吱着,很有节奏感。家里不常吃豆腐,偶尔决定吃,都是由我们小孩子去买。那天我们就要早早起床,端一个大海碗,手里揣着一元钱,站在豆腐担子必经的路口,把头探出去,翘首以盼,等候着“豆~腐~, 豆~腐~”两个字拖着长音,由远而近。买豆腐的人不用开口,大婶只需看到你手里的碗就知道是要买豆腐,自然就停下脚步,放下担子,先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汗,然后笑容可掬地问:“几块豆腐?”
豆腐四毛钱一块,一元钱可以买两块半豆腐。大婶把豆腐装在碗里,稳稳地放在我们手上,嘱咐一声:拿稳了。然后挑起担子,吆喝着“豆~腐~”,走远了。
有一天早晨我左等右等没等到豆腐担子,于是走了十几分钟路去大婶家里买,到她家门口,我有点怯生生的不敢进去,她女儿见了我,问我是不是买豆腐,得到答复后把我引到豆腐操作间,屋子里热气腾腾,有一个很大的石磨,七八个木板做的四方盒子,盒子上压着很大的石头,盒子下面放个盆,用来接从盒子里滴出来的水,水的颜色有点淡黄,带着泡沫。卖豆腐的大婶戴着头巾,笑着说:今天的豆腐还没做出来,家里赶着做菜的话就拿点这个豆腐渣回去吧,放点酸菜炒炒也好吃。说着就给我盛上满满的一碗豆渣。我把手里的一元钱递给她,她塞进我口袋里,说:“这点东西不要钱,快回家去吧,别耽误了吃饭上学。”
这个豆腐大婶和鲁迅先生笔下的豆腐西施可完全不一样。
村里还有一种叫卖声,也是每天早晨都要听到的,那是屠夫的卖肉声,屠夫个头高大,夏季全天都光着膀子,肉放在箩筐里用扁担挑着,筐里有一把两头都很锋利的刀,一头切肉一头剁骨。卖肉的吆喝声浑厚洪亮,“肉~卖肉~吃肉勒~”,音调之高,所到之处连狗都要惊跳而起,然后寻着声音大吠不止。
那年月我家一年到头基本吃不上肉。听外婆说,有天早晨,我姐听到卖肉声经过,就对父亲说:爹,你没钱买肉的话,就买个骨头给我吃吧。父亲听后眼圈都红了,那时父亲受伤在家休养。卖肉的屠夫可能刚好经过我家门前,听到了我们家的对话,于是提了肉进屋,对我爹说:拿去给孩子吃吧,以后再给钱。
炒肉的方法很简单,把水烧开,肉切片放进去煮熟,加点盐即可,肉还没出锅,光闻着肉香就能下一碗饭,肉端上桌后,三姐弟每人碗里分一点,剩下的留给老人,父母是不吃的,最后老人的那份也到了小孩碗里。三姐弟呼哧呼哧一口气吃完,碗底都要舔干净。现在再也吃不来那样香的肉了。
要是在夏天,那还有一种叫卖声是不能错过的。“吃冰棒勒~雪糕~”,声音尖细,卖冰糕的一般是男孩,年龄还没有到变声期,斜背一个泡沫箱子,箱上有一个碗口大圆形的塞子,用毛巾包裹着,紧紧塞住,箱子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冰糕,塞子一打开,白茫茫的雾气直往外冒。普通冰棒两毛,绿豆冰棒两毛五,雪糕五毛。雪糕基本是不会买的,太贵。绿豆冰棒也难得吃,偶尔买根两毛钱的冰棒,要一手拿冰棒,一手拿个碗来接冰棒的融水,冰棒断不可用咬的,一定要用舌头舔,如此才能细细品味那一丝丝冰甜。
近几天,连续几个晚上的十一点左右,我都在自家阳台听到楼下叫卖凉面的声音,“凉面~凉面~”,声音略显苍老和沙哑。酷暑时节的深更半夜,大家都喜欢围着烧烤摊就着冰啤酒吃烤串,应该少有人吃凉面,一般人也不会在这个点出来卖凉面,我猜这位卖凉面的人应该肩负家庭重担,所以才会在其他凉面卖家都休息的时候出来碰碰运气。
我常想,为何这些卖家在叫卖的时候,都不在自家产品名字前加个修饰词呢,如“好吃的豆腐”,“香甜的馒头”,“新鲜的猪肉”……
这些人都太实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