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刃(四)

班超公元31年出生,四十岁(公元71年)的时候从洛阳到了西域,开始了平定西域之战,公元95年,西域平定,这时候他已经64岁了。按照古代平均寿命来计算的话,他算是长寿了,而且60多岁依旧能够精神矍铄,思路清晰,敢于冒险,精于计算,这确实很难得,大概是跟他常年频繁战斗有很大关系。

公元97年,他派甘英出使,去哪里呢?去大秦,也就是罗马,出使的目的就是夹击匈奴。西汉、东汉的战争持续近百年,汉朝在几次战役中虽然取得胜利,但是没有能够击垮匈奴,形成了汉朝出兵、战胜匈奴、班师返朝、匈奴复回、重占失地、汉朝再出兵的循环怪圈。由于匈奴地域广阔,非常适合纵深作战,在他们采取了避而不击的策略后,不跟汉军主力作战,等到汉军给养不够撤退后,他们再重新回来,所以没有办法对匈奴实现摧毁性攻击。

大战都以占领敌方首都作为战争胜利的标志,这是因为农耕文明需要定居点,有了定居点以后,人的活动都围绕它开展。定居点规模扩大以后,城镇、城市、国家等等才出现了。而游牧文明不存在这个问题,他们没有固定的定居点,随时处于流动的状态,反而不好进行攻击。这也就是倾其两汉的国力,都没能击垮匈奴的原因。

班超派遣甘英出使大秦,就是想联合大秦,对匈奴进行两面夹击。甘英从西域出发,历经十几个国家,最终到达了地中海,唯一可惜的是他没有渡海前往罗马,而是返回了西域。如果他能够渡过地中海,和大秦联盟,也许世界历史会被改写。

在西域待了几十年后,班超感觉自己老了,身体明显不如从前,他在西域得了肺病,时常咳嗽,身体的疾病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快走到尽头了。在它乾城里,都护府里的树木在一天天地长大,而自己也一天天地变老,那些当年还是瑟瑟发抖的小苗,现在都碗口粗细。夜晚时,班超站在庭院中,看看头上的星空,北斗七星闪闪发亮,西域的夜空要比家乡扶风晴朗的多,所以这里看星星更清楚更明亮。他年少时就喜欢察看天象,尤其喜欢看北斗七星,现在依然没有改变。只是星光依旧,人已白发。

父亲早就去世,母亲也已经去世了,哥哥班固受窦宪的事情连累而死在狱中,哥哥去世的时候,妹妹班昭都没有敢写信告诉他,只是让人传了个口信。自己虽然难过,却也无可奈何,朝廷之中的政治斗争不是他能够左右的,自己远处西域,躲开了政治风波,哥哥却没有那么幸运,成为了牺牲品。

自己已经有很多年没回过扶风了,家乡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唉,现在功成名就是该退隐回家了。他想带班勇回去,这个出生在西域的孩子,没去过中原,他喜欢骑马游猎,不怎么爱读史书,让他回老家看看,认祖归宗,也跟两个哥哥相认一下。虽然他们是同父异母,但毕竟血脉相连,是该相认了。

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他向朝廷上书:臣闻太公封齐,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马依风。夫周齐同在中土千里之间,况于远处绝域,小臣能无依风首丘之思哉?蛮夷之俗,畏壮侮老。臣超犬马齿歼,常恐年衰,奄忽僵仆,孤魂弃捐。昔苏武留匈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节带金银护西域,如自以寿终屯部,诚无所恨,然恐后世或名臣为没西域。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臣老病衰困,冒死瞽言,谨遣子勇随献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见中土。

但愿生入玉门关,一代英雄最后的奢望,我想回家了!

班超的妹妹班昭,扶风人曹寿的妻子,她也向朝廷上书,请求让班超回来:

妾同产兄西域都护定远侯超,幸得以微功特蒙重赏,爵列通侯,位二千石。天恩殊绝,诚非小臣所当被蒙。超之始出,志捐躯命,冀立微功,以自陈效。会陈睦之变,道路隔绝,超以一身转侧绝域,晓譬诸国,因其兵众,每有攻战,辄为先登,身被金夷,不避死亡。赖蒙陛下神灵,且得延命沙漠,至今积三十年。骨肉生离,不复相识。所与相随时人士众,皆已物故。超年最长,今且七十。衰老被病,头发无黑,两手不仁,耳目不聪明,扶杖乃能行。虽欲竭尽其力,以报塞天恩,迫于岁暮,犬马齿索。蛮夷之性,悖逆侮老,而超旦暮入地,久不见代,恐开奸宄之源,生逆乱之心。而卿大夫咸怀一切,莫肯远虑。如有卒暴,超之气力不能从心,便为上损国家累世之功,下弃忠臣竭力之用,诚可痛也。故超万里归诚,自陈苦急,延颈逾望,三年于今,未蒙省录。

妾窃闻古者十五受兵,六十还之,亦有休息不任职也。缘陛下以至孝理天下,得万国之欢心,不遣小国之臣,况超得备侯伯之位,故敢触死为超求衰,丐超余年。一得生还,复见阙庭,使国永无劳远之虑,西域无仓卒之忧,超得长蒙文王葬骨之恩,子方哀老之惠。《诗》云:“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超有书与妾生诀,恐不复相见。妾诚伤超以壮年竭忠孝于沙漠,疲老则便捐死于旷野,诚可哀怜。如不蒙救护,超后有一旦之变,冀幸超家得蒙赵母、卫姬先请之贷。妾愚戆不知大义,触犯忌讳。

班超的妹妹班昭,博学高才,是中国古代历史中少有的有记载的才女。班固死后,《汉书》还没有完成,汉和帝让她完成《汉书》,这就说明她的才学很高,以至于得到皇帝的认可。她还经常行走宫廷,给太后、皇后等女眷教书讲课,和皇帝一家关系非常亲密。有了这层关系,她对皇帝的影响力是很大的。奏章送上去了,皇帝被她的语言所感动,便把班超召回来了。诏书下达,当然还有新的任命,任尚接替西域都护的职位。

永元十四年(公元102年)八月,班超携妻儿回到洛阳,他扶着拐杖,亦步亦趋地走在朝堂之上,多年以前,他也曾渴望这样行走在朝堂,现在愿望实现了!感慨还是心酸,说不出来。自己离开西域时,那时候在朝堂站立的人,现在一个都找不见了,他们有的死,有的贬,有的举家流放。当年在太学府里,。和他一起抄书的那些人都已经不知所终了,大概都离世了吧!当年他们埋头在书卷之中,每日都被繁杂的生活所淹没,但是他们都不曾反抗,只有他不愿意,一心只想求得富贵功名。选择哪条路都没有错,但希望选择的是你愿意走的的那条路。

生死都是小事,当年自己在西域征杀,早就忘记了生死这件事,忘记了生死,也就忘记了恐惧,也就敢拼敢搏,才有了今日的功名。如果自己选择继续抄书,那么自己的一生也就埋葬在这平庸的生活中。

一步一歇,当初自己纵马疾奔,快刀斩杀匈奴,何等的豪情。现在却风烛残年,连走路都这么费劲,人终究不能胜天,生老病死都是早就注定的,当年那个相士说自己要在万里之外封侯,现在他都说对了,这大概都是命吧。

贵在厅堂之中,年轻地皇帝慰问他几句,他唯唯诺诺连声谢恩。无论自己在西域有多大的威望,他知道,在这朝堂之上,也只是皇帝一句轻飘飘的话。他走的时候,这个皇帝还没有出生,回来时,却要对这个年轻人恭恭敬敬,唉,世间的事又怎么说呢?

他被任命为射声校尉,射声校尉,八校尉之一,管理皇城守卫的军队。这个任命算是平级调动,皇帝没有给班超一个将军的职位,大概是西域是国外之地,没有国内那么重要。

班超肺部本来就有病,回国之后,中原比西域湿润,气压也低,班超的身体一时无法适应,病情加剧。皇帝派遣中黄门(类似于皇帝身边人)来看望他,并且赐给他医药。这一年九月,也就是回到中原一个月后,班超逝世,享年七十一岁。

我总觉得如果班超留在西域,或许他会多活几年,因为他的身体已经适应西域的气候,猛然回到中原定居,一下无法适应中原潮湿沉闷的天气,身体器官功能下降,最终造成他回来一个月后逝世。

一代英雄就此落幕,是非功过后人评说吧!

赋诗一首,表达对他的敬仰:

一生不甘平阳命,投笔从戎誓功名;

轻骑一跃天山顶,马踏蒲类斩匈奴。

人逢险境浑不惧,只身敢入虎穴中;

此生无惧神鬼事,诈言怒斩于阗巫。

将士无惧千万军,一刃轻劫疏勒王;

运筹帷幄败龟兹,猛虎掉头吞莎车。

不战而屈月氏兵,兵不血刃取焉耆;

一将功成千户侯,但愿生入玉门关。

今人追思班将军,方知富贵须命搏;

世间本无容易事,且看天山雪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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