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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二期：秘密的创作。
我清楚地记得十年前的一天，父亲当时又犯病了，被紧急送到医院，医生让拿以前的病历。我回到家里，在父亲装衣服和被子的大箱子里找到了病历，被整齐地叠放在箱子里的最底下，上面用衣服压着。我把病历装进袋子里，拿起最后一份病历的时候，一个信封映入我的眼帘，上面的字还是我写的，这封信不该邮出去了吗？难道父亲又重新写了信封？我忍不住拿起信封打开一看，一张已经发脆的写有字的信纸在里面。我大脑一阵空白，这封这么重要的信难道没有邮出去？我来不及多想，把信封又放回原处，带着病例赶回了医院。
一
我家处于平原的农村，70年代城里计划生育紧张，农村要求还不那么严。父母生了我们姊妹4人，我、大妹、二妹和小弟。农村世代都以农耕为主，需要劳动力，所以重男轻女思想比较普遍，70年代末，随着弟弟的降生，我明显能感到父母的高兴，当然我也很高兴，以后嫁出去受欺负，有娘家人给我出头了。
弟弟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我们三个姐姐从小吃的都是玉米面馍，弟弟吃的是专属他的白面馍，父母会把蒸好的白面馍放到一个篮子里挂到梁上，不是防备我们偷吃，是防老鼠偷吃，我们家的白面少，我知道我吃了就不够弟弟吃了，我从来没有要求过吃白面馍。
在80年代，我们这儿初中毕业都是好的，上高中的凤毛麟角，我们三个姐姐都是初中毕业。弟弟从小聪明好学，在90年代初考上了镇初中，随后又考上了县一中，高考录取率低，弟弟是经过复读才在90年代末，上了一所以前包分配的大专。但在世纪之交，国家出台了高校不包分配的政策，以前入校即入单位变成了逢进必考。
弟弟的工作成了问题。关键是一个地市是否招人，哪些单位招人，这都不是固定的，充满了变数。学的专业是否符合报名条件，地市招人考试没有指定书籍，考试内容都不确定。
逢进必考的好处是只要符合报考条件，全国各地都可以报考。弟弟在学校时就开始学习公务员考试内容，只要有地方招人，符合条件就报考，用他的话说是去刷经验。其实我知道，当时只要有招考，报名比例都是几百比一，捡到篮子里就是菜，那不是刷经验，大家都是在拼命。
终于有一天弟弟打电话说，他在考一个外地公务员职位时，发挥得不错，笔试成绩并列第三，经过面试综合成绩第二，近段时间招考单位会到家里政审，让我到时也回家操点心。
我回到娘家，爸爸说弟弟也给他打电话了。过了有半个月时间，来了两个人，打听到我们家，说是负责弟弟政审的人。我和父亲把他们领到村大队。在村大队他们完成了谈话调查，需要村里出一份介绍信，管章的会计在外地，介绍信写好了没法盖章。负责政审的两个人中年纪大点儿的对我父亲说，我留给你地址，等盖好章你把介绍信寄给我就行了。然后负责政审的两个人就回去了。
我找好信封，把邮寄地址都写好了，父亲说等会计回来盖了章，他去镇上邮寄，我就回家了。
后来弟弟没被录取，我问弟弟原因，弟弟说他打电话问了，说是体检有问题，但没说什么问题。我还安慰弟弟说没事，下次体检前咱自己体检一遍，都合格看他们敢说体检有问题。弟弟说咱在那儿人生地不熟的，后面等着替补的人说不定有人手眼通天，指不定谁使坏了。
现在我看到了这封没邮寄出去的政审介绍信，我瞬间感觉到当时问题出在哪儿了。父亲怎么能这样做，为什么这样做，弟弟找工作多不容易啊，弟弟要是知道了他当时没被录取是因为父亲，会不会不认这个家啊。我这个当姐姐的该怎么办啊，装不知道，我也替弟弟窝火，告诉弟弟我也不敢啊，这个家那是要鸡飞狗跳的啊。
二
父亲的病好了以后，又回到老家，我隔一两天就到家里看看。一天我见父亲在躺椅上晒太阳，实在忍不住了，就走到父亲身边蹲下来问了句“爸，那封政审的信是怎么回事啊”。
父亲怔了怔，坐了起来，说“你看见信了？”我点了点头。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愿意你弟弟到外地工作，我当时也思想挣扎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不能让你弟弟到外地工作，如果他到外地工作了，我感觉就是失去儿子了，你也会失去弟弟”。
“怎么会呢，在外地工作和本地工作不都是不在老家住吗，不都是节假日回来看看吗，平时都要工作，就像这次你病了，弟弟也是来看了看你，即使在外地，他也会来看看你”
父亲眼睛湿润了，说“你姑姑出嫁时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姑姑嫁到一百多里远的地方，出嫁那天你奶奶哭得像要永别似的，我当时也劝你奶奶，我姐会常回来看看的，我们也能去看姐姐。现在的事情你也知道，你姑姑年轻时一年才能回来两三次，孩子大了，家里事情多的就走不开了，就过年时回来一次，你爷爷去世还是发电报通知的，这和住在三里五村的能比吗。如果住的近我没事就能去你姑姑家，家里有什么事情能第一时间知道，互相有个照应，和外甥的感情会亲近很多，一年见一面，很多事情都不会说了，因为说了叫亲人担心，远嫁的闺女能不受委屈吗，你姑姑不说不代表没有，我逐渐理解你奶奶为什么在你姑姑出嫁时那么伤心了”。
“那可以打电话啊”。
“你现在离的近，三天两头过来看看我和你妈，帮着蒸馍、扫雪啥的，那是光打电话能解决的事吗！”
“你可以把不想让弟弟到外地上班的想法告诉他，弟弟从小听话，说不定会主动放弃在外地工作的机会”。
“那样的话心态就变了，以后工作和生活中遇到什么情况，你弟弟就会想，我当时如果坚持选择在外地工作会怎么样。我这样做虽然会让我心里愧对你弟弟，时常想他要是那次被录取了会不会情况更好些，但你弟弟在工作和生活中会没有任何思想负担”。
事已至此，我只能和父亲一起保守这个秘密，直到几年后父亲去世，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但我还是决定把这个事情告诉弟弟，让弟弟知道他当年考那么好没被录取的原因，要不然在弟弟心中这永远也是一个谜吧。为了慎重起见，我是在操办过父亲逝世三周年后才把这件事告诉弟弟的。
三
一次我和弟弟两家人都在广场玩儿，趁着弟弟心情不错，我告诉了他父亲没有邮寄政审介绍信的事。没想到弟弟出奇的冷静，停了会儿，弟弟说，“咱爸多虑了，单位来人政审没发现问题，就可以先把我录取了，介绍信是装档案用的，是可以后补的东西。问题应该出在后面替补的人，他们在挑一个找理由刷下去对他们不会有风险的人，我一个外地人不正适合他们吗，他们只能从体检上说我有问题。这种操作多了，国家就会注意到，所以现在招考都规定一比一参加体检，即使有人体检不合格，也不允许后面的人替补。”
弟弟看得比我通透，我问弟弟，你不会因为这件事恨父亲吧，弟弟说他不是不孝顺的人，这种恨父母有违人伦的心思他怎么可能有。
“你现在知道了当时其实是能被录取的，那你对当时没到外地上成班，有没有错失一次人生重大机会的感觉？”
弟弟沉思了一阵儿，说错失什么机会算不上，只是有一个小遗憾，我问他什么遗憾，弟弟说，其实也没什么，我给你讲讲也行。
“那是考试成绩出来以后，统一到医院体检，我凑巧坐在了一个女孩儿身边。女孩儿穿着淡黄色毛衣，梳着马尾辫，标致的长相，不施粉黛都都让人心动不已。这个女孩一看就是城市里长大的，家庭条件还好，气质里透着自信，高雅而不高傲，亲和而不冷淡。坐在一起虽没说话，我也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了。我当时想有幸坐在美女旁边对体检也是一个好的兆头。车在飞驰，我也在闭目养神，想着自己综合成绩靠前，只要体检没问题，政审更不会有问题，看来自己要在这座城市参加工作了，考虑着这个城市的工资水平，房子价格，自己会被分到哪个区，正在闭目养神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甜甜的声音传来，‘这次招考你考的第几啊？’我睁开眼，看到一双漂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很好看的双眼皮，眼神很清澈。我赶忙往上欠了欠身子，说‘我考的最后综合成绩是第二。’当时参加体检是一比一点五的比例，我没好意思问对方的名次。‘是吗，你就是第二名啊，你考的分不低，只和第一名差零点三分。’‘你这都能关注到？’‘因为我是第一啊，我还好奇谁考这么好，差点儿把我的第一名夺走，只知道你的名字，没想到和你坐在一起。等让我们报到上班了，即使分不到一个单位，至少是一个系统的，我们就是同批同事了，到时候我请你吃饭。’‘应该是我请你。’‘你请我也行，到时我可要吃大餐。’‘只要上了班，地方随你挑。’不善于说话的我在开朗的第一名面前也心情大悦，许下承诺。
体检完后回去的车上我们又坐在了一起，这次说了一路话，聊了学校，聊了如何备考，聊的很投缘。到集合的地方下车后，她问我，你今天回去还是住宾馆，我说还有车，我去长途汽车站坐车。她说我骑着自行车来的，我送你吧。我说行啊，我带你吧。我骑着自行车，女孩偏着身坐在后面，轻轻地拽着我的衣服，骑车的我充满了力量，既想快蹬，又想慢行。初春的路上行人并不多，路过一个路口的时候，有几个社会青年在路对面朝着我们吹手指口哨，她问我，他们为什么朝着咱俩吹口哨，我说因为你长的漂亮。到了车站，我把车还给女孩，女孩说‘上了班记着请我吃饭。’‘没问题，我会联系你的。’然后女孩就骑车走了。我也以为自己会顺利上班，没想到竟没被录取，当时连联系方式都没留，她上班了以后或许会留意我的名字，不知道她找不到我会不会感到失望。”
“姐，那次考试对我来说，只有这一点儿遗憾，就是没有了请那个女孩儿吃饭的机会。”
一个初春的下午，一个男孩儿骑自行车带着女孩儿的画面，在我脑海里浮现，这是当时还没谈过恋爱的弟弟少有的和异性接触吧。
不远处，弟妹领着两个孩子在放风筝，我抬头看风筝时，才发现天是那么的蓝，我看了看弟弟，发现弟弟也在看他们放风筝，眼中充满了幸福。
我如释重负，辛苦保守的我认为事关重大的秘密就这样解密了，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的同时更感到欣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