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迎风招展的生命,是能看得见的纯粹的生命形式。
说起花,大约很少有人不爱,但爱不一定懂。
我爱花,但不敢妄言懂。首先,大多数的花我都叫不上名字,更不知其习性;再则,把我养的所有的花都加起来,还抵不上一盆较名贵的花木的价值。
当然,花一直是有价值的,这体现在高低不等的价格上。价格和价值是人所规定的。人用一定的标准将人区分成了三六九等的同时,也用类似的标准将花区分出了三六九等,花而有知,能不群情激愤?我觉得,价格和价值并不总是相等的,尤其对于花来说。有人花大钱,买回一盆名贵花木,如娶小妾一般,爱上几天,置之不理,隔一段,又“娶一位”。如此,家里“美人”渐多,一进家门,都有些磕磕碰碰,早买来的就枝黄叶烂,黄脸婆一样,正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倒不如我辈,无论怎样的花草,都能如对佳人,长相厮守。即就是一盆几元钱的文竹,也能在其欲说还休之间,体味眉蹙春山、风姿摇曳的雅致。如仙人球在通身的愤世嫉俗中,出人意料不知害羞地簪了满头艳丽的花朵,则是更为令人捧腹的节目。
花是植物的青春。花期的植物很精神,招蜂惹蝶的,妙龄女子一般。但青春也好,妙龄也好,造化安排好的这段季节性的美丽,总是为了有个结果。因而对花和女人来说,爱比懂重要。毕竟花是叫人爱的,而不是叫人懂的;女人也是叫人爱的,而不是叫人懂的。懂是精神的,而爱是物质的。爱是家中的热炕,懂是雪中的远山。在这个物质世界,当然物质比精神要紧得多。精神是不重要的,不是不重要,谁都知道,那是一种不能随便享受的奢侈。但是,往往爱的未必能懂,懂的未必能爱,这是花和女人的悲剧。
人爱花,通常爱的是植物的青春。当然,也有喜爱枯干虬枝形似耄耋的盆景的,那里头却有较复杂的成分,或是关照荒诞的人生,或是感悟世事的沧桑,或是以怪为美、以丑为美。
但看来看去,究竟“家花不如野花香”。倒还不是此熟彼生,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的缘故。野花是自然的青春,是蓬勃鲜亮的生命,是最为自在、最为自由、无拘无束、切近生命本质的生命形式。不像家花一样,身不由己,带着花盆和正形的铁丝的镣铐,还要强颜欢笑舞蹈,穿高跟鞋瘦身衣的美人一般,还要做出摇曳的风姿。虽然养尊处优,却早已被人折腾得少了原有的生命力,少了野性,失去了最为可贵的自由。
如果说在都市陪伴人工饲养的花木类似囚禁,走进自然亲密接触野花野草就类似放风。但人生于世,囚禁长而放风短,无奈多而自由少。自然中的花木也不可能原汁原味、毫不走样地移植到家里来,她有自然赋予的本质的高贵,她不肯曲尊,只好我们去就她。当这样的机会少而又少的时候,我们也只好从花圃或小贩手里买上几盆人工培育的盆花,摆在窗台上,摆在茶几上,摆在目光喜欢流连的地方,这时候,平凡单调的生活里总算有了点诗的影子。
美人不可多看,更不可多得。作为普通的男人,生活中的麻烦本已够多,何必再添此一乱。但多养几盆花却可以丰富生活内容。况且,花集中了美人身上所有的优点,却剔除了美人身上所有的恶俗。要求柏拉图式的精神爱恋,舍花其谁?
要得解语花,必须解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