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约了唐医生,九点钟,可别再失约。”妻子一边洗着脸一边回头,对还躺在床上发呆的我瞪着眼。
“嗯,知道了,不会的。”我躺着没动,面向着天花板,依然能感到妻子的不满和愤怒。
“多大人了,还讳疾忌医!”
“爸爸,生病了就要好好听医生的话吗!”儿子瘪着嘴抽泣着拉住我的手,泪眼朦胧地望着,要我给他一个承诺。
握着孩子的手不由地用了力,“爸爸一定配合医生好好治疗,放心,没什么大毛病。”
"砰、砰”两声,妻子上班,儿子上学,剩下我一人。屋子空荡荡的,心也跟着空。冬日的暖阳,照在脸上,竟然有点辣眼,我知道,是自己哭了。
墙上钟摆的嘀嗒嘀嗒声和街面上人流的吵杂声格外的刺耳。
头上似有血管一跳一跳地疼,我用手指死劲地按着太阳穴,暗自嘀咕,又犯病了?
每次心疼时,人就犯病。严重时还会产生幻觉,外界物体如房子柜子会不断膨胀变大,向着我挤压过来,把人压成相片,如果有风,感觉会象一枚落叶,在风中飘零。身体其他部位没有明显的疼痛,只是眼前一片漆黑,无边无际的恐惧把人淹没,如水的漩涡,打着转慢慢地把世界收缩、坍塌,然后化于虚无……
去医院看过,各种各样如怪兽般的机器依次做了个遍,也没查出问题。医生眯着眼,在片灯下把每张片仔细地看了又看,回头面对我,仍一脸迷惑不解。
“你没有什么呀,是不是心理原因?”
医生的目光,从眼镜上框射出,死死地盯着我,就像警察审视犯人。
额头上冒出了汗,我感觉无地自容,结结巴巴地说着“没什么就好……没什么就好……”落荒而逃。
……
“你好,听您爱人说,您有心理困扰?”唐医生满面红光,分头,西装革履,说起话来眉毛一挑一挑的,显得胸有成竹。
“心一疼,就会犯病——”我哼哼唧唧,左顾右盼,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描述我犯病时的感受,抬眼看窗外突然一激灵,"似一束光,被黑洞吞噬。"
“啥?怎么会这样?!”唐医生生动的脸先夸张地扭曲最后僵硬。
他说话开始闪烁其词,看我的眼神也显得怪异,我如坐针毡。
“你还有什么症状?比如,异想天开之类的怪诞想法,或者杞人忧天式的烦恼……”
我尴尬地笑笑,“就心疼,导致头疼,又引起幻觉,再没有其它的不适。”
唐医生,耸耸肩,无奈地摊开双手,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看得出唐医生对我的病没有眉目,出于职业的习惯,他建议我做做理疗,缓解一下身体和精神的压力……还可以尝试一下催眠,先找到发病的根源,后再针对性地制定系统的治疗方案……还说根据我的表现应该预约权威专家会诊……
我脑子里乱糟糟地,只见他嘴吧张合着,唾沫横飞,后面就捕捉不到他在说什么……整个房子就我和对面悬浮着的一张哇哇轰鸣的大嘴……
“快看,那个人就从里头放出来的……”
“记住那个人,让大家离他远点……”
“那个人刚放出来,行为举止怪异,好像还有病……”
我头疼欲裂,无法咨询下去,抱着头发疯似的从唐医生诊所夺门而出。
快回家,恨死这样的丢人现眼。尽量不要出门,看到儿子,胸口堵得发慌的恶气就会舒缓。我气急败坏地向车场走着,走过好远,依然心绪难平。
“光明——光明——”
转身往回走,依然低着头。
“光明——光明——”
犹疑地抬起头,迎面对上了一双炯炯的眼。
“师兄,师兄——!”
似瞬间点燃的爆竹,我直接蹦出紧紧地抱住对方。
杨勇,我军校的师兄,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多年不见,青藏高原的紫外线在他脸上盖上了刺眼的红脸蛋,象一面耀眼的旗,在我眼波里荡漾……
拥抱捶打,嘘寒问暖,之后就是一杯复一杯的狂饮。
酒过三巡,我提起杨勇的光辉事迹。研究生毕业获得全军优秀论文,当年他们队唯一够留校资格的人,却主动申请去边防基层部队,校友群都赞他干得风生水起时却传来他华丽转身的故事……
“你的身上没有意外,你就是个传奇——”我怀着敬意跟他碰了一杯。他淡淡地笑着,好像我说的是别人。
“你开始搞教育了?”
“还在起步阶段。”
“为什么不守住已有的成绩?”想到他分散三地的家不由激愤,“就不能为嫂子和孩子想想?!”
一丝愧疚闪上脸庞,但转瞬即逝,依然频频举杯,“好兄弟,今天不醉不归!”
盲人歌手嘶哑低沉的歌声在回荡:在成人的世界里,我们继续着儿童的游戏……舞池里曼妙的腰身和着尖叫在忽暗忽明的灯光中闪烁……一切荒诞得过于真实……
我似乎有了醉意,似乎要告诉杨勇我不敢示人的耻辱和痛苦……最终仍然难以启齿,泪却禁不住流了下来。
他使劲地捶了下我的胸口,反问我是否记得导师常说的那句话。
“体大者为大人,体小者为小人。”
我俩异口同声,似心有灵犀。他强健有力的手抓住了我不住颤抖的手。
“光明,人只能自己长大!放下过去,从头再来!”
一瞬间,我释然了,泪奔……心疼,是心小……
“滴滴……”妻子打来电话,带着哭腔,“唐医生说你已经发展成精神性疾病了……”
“我没病——!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决定,我要去青海支教去……”
电话那头,传来妻子的咆哮,“疯子,你彻底疯了——”
挂掉电话,我仰脖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一整瓶,暗自在心里立了一个flag:
世界,
从今天起,你我不要相濡以沫;
从今天起,你我将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