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05年春，老伴开始感到胸口隐隐痛，咳嗽。但，症状并不严重，能捱过去，老人家一般都选择自己捱，舍不得去医院，怕花钱。
不过，这一次的症状却始终没有好转，捱了一阵子，依然如此。
不得已拖到了初夏，在儿女的劝说下，老人家这才到正规的医院看病。门诊无法确诊，老人家被安排住院检查，抽血化验、痰培养、X线都无法明确诊断，最后只能在CT引导下做穿刺，这是最金标的诊断方法。
结论：肺癌。
这个年纪，加上肿瘤长在肺尖部，手术可能性几乎为零，风险太大。医生建议放疗，儿女们一商量决定接受这一治疗方案。
当然是瞒着老父亲真实的情况，只说不要紧，但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然后吃药就会减轻疼痛。
住院期间，儿子、女婿轮流照顾。有时，他因为疼痛吃不下的饭，女婿也会拿过来自己吃掉，不是不讲卫生，也不是舍不得粮食，而是担心老人家起疑心，怕他以为被人嫌弃。大伙知道这老爷子一生都要求活得体面，如果被人嫌弃，他会失落，甚至放弃自己。
八十一岁的小英望着夕阳，并不知道老伴的日子还有多少，只是预感到这病大概不好治。
她，一个人守在家里，眼巴巴地等着老伴出院。
02
2006年春节，大外孙女从实习单位回来，休两周春节假。
此时，距离上一次陪外公在医院检查隔了4个月，但，外公的情况明显差许多。
老人家呼吸颇有困难，食物也尽可能要软的流质。所幸的是说话、走路都可以自理。
屋外飘着雪花，可是，不见扫雪的人。因为他病倒了，再也拿不起扫帚，再也扫不了积雪。寒风格外地冷，从打开的木头门呼啸进屋，然后从每一处毛孔钻进人的身体，让人瑟瑟发抖。
屋内的煤炉，细细的火光映照在一个姑娘的脸上，她则死死地盯着炉子上的那只碗，因为里面有给外公炖的梨汤。
天色将晚，小英和外孙女扶起老伴，让他坐在床沿上，递过勺子，他自己可以把稀烂的梨子吃掉。
这个老爷子向来是不愿麻烦别人，哪怕是老伴、子女，但凡自己能做的，绝不要别人代劳。小英和孩子们都了解他的性格，也不敢包办，怕引起他的怀疑。
这一回，外孙女回来变了，不再缠着和小英一起睡，而是自己悄悄地爬到她外公床上，替外公捂手捂脚。
孩子心里怕外公冷，怕他孤单，怕他在某一个瞬间被痰液窒息.......
突然，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不再需要那么多睡眠。
每一个半夜，她听着外公微弱地发出“水”的声音，她都能快速地爬起来，打开灯，冲下床，赶快倒杯水，给外公递上。有时，她自己醒来，看到外公干燥的嘴唇，就用棉签沾水去湿润他的唇。
不熄灭的炉火，闪烁的每一个火苗都如同希望，星星点点，落在心里，祈祷他的生命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
生命是一场有意思的循环。
你如何疼爱生命之初的婴孩，她就如何疼惜生命将尽的你。
而这一点，小英从来没有用语言要求过孩子。
小英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她知道，孩子真的长大了，在尽孝的时候不能挡着她，否则会留遗憾。
03
2006年初夏，小英的老伴已经卧床难起，走路必须要有人搀扶。
住在同村的儿子便让老人家搬去同住，知道他们单独住，万一遇到紧急情况，没有人照应。于是，小英和老伴搬了住处。
正值农忙时节，儿子一家也在忙着收割庄稼。
小英也闲不住，除了照顾老伴，每天替儿子一家做饭，让孩子们干完农活，到家就能吃上现成的饭菜。
隔三差五，各路得知老伴患病的亲戚、邻居就来看望，包括老伴的姐姐、小英的嫂子，这些老姊妹都一一来过。
每一个人心里都明白，人将不久矣。
大外孙女整个暑假坚持住在外公外婆的老房子里，一日两次到舅舅家看望外公。每天早上把干净的衣服送过去，傍晚替外公擦洗好身体，换下来脏衣服再带回去。再后来，病情越来越严重，大外孙女也住到了舅舅家，女儿也轮流回来照顾。
多希望日子就此停止，每一天都这样重复也好，因为至少每一天都看到他还在。
一个凌晨的响声打破了所有的重复，生命戛然而止。
小英亲自和闺女、外孙女一起替老伴穿上寿衣，擦洗干净，因为他一辈子爱整洁。
要去的，都留不住。
小英深谙这个理，没有在儿女面前哭天抢地，就默默地收拾老伴和自己的物品。
相伴五十三载的婚姻到此，只留小英她一个人。
04
老伴走了，许多事情都不同了。
比如，小英无法再像老伴临终前一样生活下去。老伴刚入土的当天，几个儿女都在场，小英的包袱就被人从房间拿出来，撒了一地在院子里。
好在，小儿媳妇赶快把地上的都捡起来，挽救这令人心碎的尴尬。
那一刻，小英瞬间明白怎么回事。她的心情如何？没有人能想象出当时她的内心。或许是痛心，或许是委屈，或许有愤怒。但，她，没有说什么，静静地拎着她的东西，跟着小儿子和媳妇上了车，离开。
小英，离开了生活一辈子的村庄，离开了她和老伴一起住了五十多年的房子，离开了她无比熟悉的邻居们。不止这些，她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仿佛她是一个没有情感的人。
她不像有些老人坚持自己固有的生活环境，不顾儿女的为难。
小英，她从来不这样。
老伴生前与儿女沟通过关于小英的生活安排。小英也如同一个孩子，听从儿女的。
她必须要开始新的生活。
这一年，她八十二岁。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