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幢教学楼后的小花园学校里最是宁静的一角,白色的灯光,树影投在小路上,像是画出来的,三三两两的人跑过,消失在蜿蜒曲折之处。树的影子,微风吹过,树叶摇曳,地上的影子也随着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姿态。
高一时,和子浩文棋宇滔四个人打完球后的静校时间,就躺在这儿的草地上晒太阳,反正巡逻的老师是不会检查到这儿来的。
510。
我们到时,寝室只有陈俊朝一人,坐在进门的右边床上玩手机,床铺已经整理好,整整齐齐,和他随意扔下的书包形成鲜明对比。
郑元昊拆开一包辣条塞了一把到嘴里,然后分了剩下的给其他人。
陈俊朝摆摆手,“不了,我不吃,还是呼呼有意思些。”
“你说抽烟?”子勋问。
陈俊朝露出满意的神色,“是啊,在罗浮时抽烟被校领导抓到,那个没脑子的领导要通报批评,我急了就和他吵起来。罗浮算个什么地方,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我心中生出对他的一点点厌恶,“你动作这么利索,床都铺好了。”
“哪里用我亲自动手,晚自习时我爸妈就来帮我打理好一切了。”他居然摆出一副炫耀的表情,眯着眼睛,“你们这里查手机严不严,在寝室玩应该安全的吧?”
浩洁说:“想太多了吧,熄灯前寝室也会有老师检查,你最好悠着点。”
他连忙把手里压在枕头下面,“那我还是先收起来吧。不过就算没收了也没事,我还有个平板,手机卡也不止一张。对付老师们我有的是办法。”
没人理他。
他自觉没趣,站起来在寝室莫名其妙踱步,又坐回去,“哎,你们手机都在哪里充电的?我的电宝快没电了。”
嘉珩拿出吉他做自己床上调音,“靠本事喽,只要胆子大,校长室都给你充电。”
“这么嚣张的吗?”他摸出一包烟,自己嘴里叼上一支,又递给嘉珩一支。
嘉珩拒绝了,“你还真是不怕被发现啊,刚刚没听浩洁说吗,十点前随时有老师检查。政教处抓抽烟比抓手机更严。”
这时想起两下敲门声,陈俊朝以为老师来了,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直接扔了香烟到自己被子下。
我们剩下的人惊得目瞪口呆。
是宿管阿姨,她扫视了寝室,“510来了新人,我来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陈俊朝心虚地瞟一眼被子,还好没烧死来,暂时也没烟飘出来。
他对着阿姨是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谢谢阿姨,我该带的东西都带了,没什么缺的。”
“在寝室住得不习惯要来跟阿姨反映,阿姨想办法解决。还有不要抽烟哦,今天学校领导查寝在顶楼天台发现了三个烟蒂,查出来是高二6班那几个扔的,现在还在政教处写检讨呢。”
陈俊朝点点头,“知道了阿姨,我们班男生都好,没抽烟,连喝酒的都没有。”
阿姨关切几句就走了。
门一关好,陈俊朝立即掀开被子,被子直接翻到地上。
床铺被烫出一个大洞,香烟倒是被压熄了。
周末回家,我编辑了一条微信,盯着和艳慧老师的聊天界面,犹豫了很久,还是发过去了。
后来的日子想起来发这条消息的心理状态和原因,不只是出于担心,还有懒。
“老师,我也是想了很久才写下的这段话。其中的一些内容我也从来不想告诉家里人以外的人因为有些难以启齿。其实这学期的那一个星期我有好多次想和你说说,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当面谈话的机会。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美术班吗?因为我的理科实在太差。去年六月,我妈把我报进了美术班,听教务处的老师说美术班考大学容易一些,那天回家的路上我还兴致勃勃地和我妈说自己以后的理想与规划。高一开始时的每一节课我都很认真地在听,但我好像忘了自己是真的学不会理科的。化学第一堂课我就迷迷糊糊的,课后我就去找了化学老师,希望她能帮帮我,她确实有在帮我。数学的第一课是集合,非常简单的内容,但我听到后半段就听不懂了。我哥以前觉得我肯定是没认真听,不然不会听不懂集合。可我的确尽力了。老师,你相信我天生学不会理科吗?一年级时我每门课都不理想,就连现在擅长的语文都很烂。二年级时换了个班主任,她对我很照顾,从那以后,我的语文成绩突飞猛进,但数学还是烂到无以复加。当时我的英语也很烂,因为小学里几乎只注重语文数学,班主任又是语文老师,所以我一直是“好学生”。到了初中,我开始认真学习英语。很快我的英语成绩就名列前茅了,可数学还是提不上去。科学中一旦学到化学的计算题时我一定是懵的。高中第一次期中考考出那样的成绩我真的很惊讶,从那以后我才算体验了高中与初中的差别。除了数学化学,生物、信息、物理,我都听不懂。后来听了有关学考的一些话题,我就知道我一定拿不到毕业证书。不过心态还不是很糟糕,因为班里根本没人在学。可是到了下学期,我的压力一下子就大了起来。我当时我已经只在学语文英语了,至于地理政治历史,我不学是因为自己反正拿不到毕业证书,所以也就懒得去背了。所有老师对我们班都很忧虑,尤其是物理老师,他语重心长地和我们讲了很多话,我别的听不进去,但记了一句话,自己回去后也想了很多,觉得很有道理:如果现在放弃学习了那就真的没有必要继续浪费钱折磨自己的的心灵。期末时我把想转学的想法和我姐说,她也很为难。最终我还是没有转,因为我不想让父母为我忙这些。暑假里我想了很多,时间过得很快,现在已经开学一周了,我明显地感受到学考、去杭州这些复杂的事情所带来的压力。开学前我和我哥谈心,我妈终于相信我想转学不是找借口。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昨天我和爸妈说自己不想读了,非常出乎意料的,他们比我想象中要平静地多,他们同意了。我自己也因为这个一直难过着,尤其心疼我妈,她希望我考上大学,可我辜负了。你说过人要放眼未来十年,我觉得世上有很多条路,一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老师,不要阻止我。在此,我想对你说一声谢谢,高一开学时我就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老师,我很喜欢你的说话风格,你的确是一个很懂语言艺术的人,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我终于要走了,觉得轻松了很多。回忆我的高中生活,我有很多不舍,刚刚过去的那个星期里虽然压力大了好多,但和同学之间开玩笑,一起不听课,或者去捉弄别人时还是觉得很有趣,很美好。老师,再见!”
我略显忧色,眼睛飘向手机屏幕,艳慧老师的回复,我等了许久。
艳慧老师:宇欧,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离开学校前再聊一次可以吗?
此刻鼻头很酸。时间仿佛是凝固,我不敢去碰眼角,沾湿了手。艳慧老师,真的很好。高一开学初,第一次离家的我带着心中关于新生活的一些压力与艳慧老师聊天,她很耐心地听她讲了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也不嫌烦。我说,我从来没有和一个老师那么认真地谈心,以后如果有了心事我还想找你。艳慧老师她说,好呀。
我眼里泪光闪闪,屏幕上的字有些看不真切,回复:老师,其实我本来是想在上课期间回学校整理东西的,但是我不想让同学们看见我。
班主任:你不喜欢说离别的话吗?
我打了个哈欠,眼泪就顺理成章落下了:我觉得我会哭的,我不想哭,但我肯定会控制不住的。
我想,班主任一定很无奈:好吧,那等你情绪整理好了,无论什么时候,来学校一趟,我的号码你记得的吧?
我:知道的。老师,真的谢谢你!
这条消息是过了许久才发过来的:说谢谢就见外了,我还是很舍不得你离开班级。
我实在想不出该回复什么,索性退出微信,打开QQ。班群没有显示常常出现的99+,大概是因为上学的缘故,只是此刻的我既想看到漫天的消息,又愿意班群里这样安静。
周一。
这两天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紧绷的网,越绷越紧,直达心脏。一阵隐隐作痛之后,方才罢休。那些突然跳出来的回忆都是关于三班同学们的,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们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自然是同往常一样在上课,只不过教室里空了一个位置,同学们应该也猜测着各种原因吧。
我点来森森发来消息,准备回复不是昨晚没看到消息,而是我内心不愿与任何一个和碧中有关的人接触。
森森:你咋了?为什么请假?
我这才知道,班主任并没有直接去政教处注销学籍,而是为我请了假,留了一条后路。可是我心中很坚定地不愿回去,我以为,门上贴着的请假单不久就该撕下来了。那时同学们问为什么,班主任会以怎样的语气告诉他们一桩不幸的事情呢?
森森:你还好吗?
我:我挺好的。
森森:那你为啥请假?你啥时候回来?我们都很想你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