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雪过后，气温骤降。
想着刚才那个电话，寒意瞬间侵入毛孔漫上心头。安排好工作，立马赶至医院。
病房哪有父亲的影子，退出房间，仔细地看了门口的数字：37，没错。顾不上别人异样的眼光，将左右的房间查看了一番，无果。医院的暖气熏得我脸发烫头发晕，直至看到护士站，才想起那里有最便捷的查询。刚报父亲的名字，护士就不耐烦地说：检查去了！我转身准备去找，她提醒：找不着，要做好几项检查。只好原地等待，“谁带去检查？”“不是说不严重吗？为何要做几项检查”“骨头会不会被撞断？”……各种疑问撞击着我的大脑，头痛欲裂，毕竟是古稀之年，怎能承受轿车的撞击。
终于，电梯门开了，堂姐夫和一个陌生的人推着父亲的病床走出来。立马冲过去，病床上的父亲双眼紧闭，眉头微蹙，我的心拎得更紧，一旁的堂姐夫告诉我：幸好车速不快，脚有一点点骨折，腰有一点点骨裂，静养就好。几个一点点暂时抚平了我那皱缬的心
看着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的父亲，心隐隐作痛。
好似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端详过他了，作为女儿，我总因工作忙而疏于对他的关心；或者总因为他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愿打乱他的节奏……就这么日复一日地忙，日复一日地不愿干扰，蓦然走近，才发现父亲竟已经如此衰老。发根处的银白刺痛了我的眼，印象中父亲满头黑发，每每看到自己头顶近脑门处的白发恣意横生，便特别羡慕父亲。迈入花甲之后也没见他头上白发欢腾，而今已经古稀，我甚至不知道白发何时悄悄爬上他的鬓角，漫上他的发际，那个印象中还很年轻的和蔼的近乎迂腐的父亲真的老了。
自从五年前的那次手术后，那个健壮的父亲消瘦了许多。二十年前我总会抱怨他上身粗壮才会遗传得我也是腰腹圆滚，每次那么抱怨的时候，父亲总是呵呵地笑——傻傻的又有点得意地笑，看他那么开心我就越发恼怒，可任凭我如何发脾气他总是温柔以对。现在我已至不惑，而那个健壮的慈爱的父亲竟如此黯淡如此瘦弱，曾经饱满的脸庞不再，曾经透亮的眼神不再……
二
我们在心灵深处明知道生命不可能不变，可是在生活中又习惯于安逸不变，直到生活的困境不期而至，才开始慨叹生命的不公，生活的不易。林清玄说：雪（菅芒花）是可以预约的，然而人生无法预约。
是的，春花秋月都是应时而至，人生却总是难以如愿。
一直以来，我总觉得父亲健健康康的快快乐乐的，不需要我的陪伴。
父亲是一个乐观的人，即便不到50就失去心爱的妻子从此孤身一人，即便五年前身患重病不得不动大手术从此不能负重……生活种种困境也没有将他击垮。历经困境的他看得更透想得更开，活得更认真更洒脱，把自己的爱好发挥到极致。
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可是他却在音乐上很有天赋，吹拉弹唱样样来。记得有一次暑假的中午，我去看望父亲，打开门叫了几声没人应，正纳闷担心的时候，耳边传来了熟悉的琴声，打开他的卧室门，发现父亲正专注于他的电子琴弹奏，竟没有发现倚在门框上的我，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琴键上的手指娴熟地跳跃，动听悦耳的琴声就那么和谐地流淌。曾经教过音乐的我，那一刻真的被父亲折服了，尤其和弦，对我来说是很难的事，练了很久也没有达到双手协调的状态，而从没学过一天音乐的父亲竟能弹奏得如此专业如此动人！
不仅如此，父亲还告诉我，夏天每天天刚亮，他就会和几个老友组成一个乐队去江边演奏，电子琴不方便，他带的是二胡。二胡的记忆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那时我还不到十岁，经常会出现这样的画面：“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父母忙碌一天后，吃完饭，父亲拿出那把很旧的二胡，很陶醉地拉，母亲随着旋律忘情地歌唱，旁边还有一个被他们的演唱吸引的我，别人家的小孩出去疯玩，我却待在家里享受那种美妙的感觉！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生活的忙碌，二胡早已束之高阁，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样的琴瑟和谐。
而今，我们都已长大成人，父亲又拿出了珍藏多年的手艺，只是和琴的那个人早已不在……
病床上的父亲已经入睡，看着那瘦削的下巴、深陷的眼窝，我的鼻子一阵发酸。
人这一生与父母相伴的时光不多，掐指一算，实在可怕，现在还有什么理由不去陪伴呢！否则，子欲孝而亲不待，悔时已晚！
三
不知何时病房又多了一些年轻的面孔，都围着隔壁病床上的小伙子，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小伙子是因为操作机器不小心被皮带切断了手指，瞥了一眼他缠着纱布的左手，纱布缠得很厚，小伙子一直不说话，半倚在床上，能感觉到他一直忍着那十指连心的钻心的疼痛。那些年轻的面孔不像他的亲人，但是从他们的口音可以判断他们应是从外地来这里做工的，他们操着一样的口音，脸上都是一样的风吹日晒后的古铜色。那些人都身穿极普通的衣服，甚至衣服上还留有泥点，但是他们每个人都面容安详、平静，他们用家乡话闲聊，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是我能体会病床上的小伙子因了老乡的陪伴那油然而生的幸福。有一个与小伙子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还去拍拍年轻人，然后耳语什么，随即那个人哈哈大笑，年轻人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不时露出会心的微笑！
此刻外面天寒地冻，病房却是暖意融融！
不禁又想起了那句最暖心的话：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生命中有了亲人的陪伴，我们的灵魂便有了安放之地；旅途中有了友人的陪伴，我们的人生便可以走得更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