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他正寻思间,任平生一干人等已入殿来。良久,任平生才叹了口气,“当年好一座大寺,如今竟是这个模样!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当真要做一番事业,才不辜负了这大好年华。”
过了片刻,任平生道了声,“走吧!”
众人刚应了一声,一人道,“侯爷,兄弟们连日辛苦,此地僻静,何不先歇息一下?”这声音也很熟悉。任平生似是一愣,随即轻笑一声,“好!大家就随便休息一时三刻再动身也不晚。”
楚图南仔细想那人声音,“是了。这是昨日寿宴上与七大帮派武开宗相斗的侯府西天将吴乱步!如意侯府众人定是清晨刚离扬州,却何来休息一说?”
如意侯府众人纷纷坐下,外面又是一寂。楚图南心道,“不知任雨生一干人等弄什么玄虚?等了这么久还不动手?”
他盘算着时辰,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任平生才开口道,“众位兄弟,这就走吧!”
“走吧”两个字还未说完,一人叫道,“唉哟,怎地站不起来了!”另一人笑道,“毛奇,大惊小怪!我扶你。”接着通的一声巨响,想是一人倒将下去。
只听众人一哗,“唉哟”之声不绝。在纷乱之中,司空中流沉声道,“别乱!他们两个想是这两日累了,就多歇一会儿!侯爷,你也先歇着别动!”
任平生哼了一声,却不出声。毛奇却大叫起来,“我不累,只是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坐都坐不住!”司空中流道,“毛兄弟,你先别叫,想是受了风寒,且躺一阵再说。”
众人一阵希希索索之声,掩不住惊惶之意。司空中流咳嗽一声,“侯爷,你若歇好了,便知会兄弟们一声!”任平生似是轻叹了口气,并不答言。
在一片骚动声中,吴乱步突地大声道,“哟,我也站不起了!怎么,怎么?!”
楚图南听他连叫了两个“怎么”,没了下文,毕竟耐不住好奇,偷偷露出一只眼去,只见殿中二十余人横躺竖卧,没一个坐得住的。吴乱步昨日午间与武开宗相斗时意气风发,何等豪气,如今见他蜷在地上,缩作一团,口中哼哼不绝。远处那毛奇也躺在一边,他身边横着一人,想是方才要拉他起来之人反被带倒。
司空中流又低声道,“吴兄弟,你是犯了肚痛么?调息一下便好了,何必大惊小怪?”
吴乱步听他说了,声音反高起来,“司空兄,我腹中气血翻涌,受不住了。你快助我一助!”
楚图南只见司空中流冲吴乱步连使眼色,神色严肃。吴乱步却不觉,呻吟道,“司马兄,司徒兄…”
司马长风与司徒野芒二人听了他叫,面色铁青,却斜倚在地,一动不动。东天将石东行也瘫在地上,低吼道,“吴乱步,你鬼叫什么,没见到大家都动弹不得么?必是有人捣鬼!难道你不明白司空兄的话么?”
吴乱步“嗯”了一声,果不再言。他扭头去看任平生,见任平生双目紧闭,一言不发,靠在供桌上的身子微微抖着。
吴乱步连叫了两声“侯爷,侯爷!”司空中流低喝了一声,“吴兄弟,你还乱叫什么?!”吴乱步伸了伸身子,“只有侯爷的烟雨神功能治我之疾!请侯爷帮我治治!”
石东行终于忍不住吼起来,“吴乱步,你疯了!”
吴乱步见任平生始终不答,嘿嘿笑了两声。楚图南心中豁然一下,似有所悟。吴乱步缓缓地、缓缓舒展开一直蜷缩着的身体,站了起来。一时间,殿中人鸦雀无声,目光都盯在他身上。
吴乱步在殿中踱了两步,嘿嘿一笑,朗声道,“侯爷,我们已经得手了!”殿外不远处有人闻言而笑,一阵纷乱之声伴着十余人闯进殿来。
地上躺着的如意侯府众人中又一骨碌站起两人来。一个正是最先跌倒的毛奇,另一人却不认识。两人分站在左右,垂首道,“恭迎侯爷!”石东行怒喝道,“吴乱步、毛奇、陈楚,你们三个疯了么…”
他喝到一半,见到当先进殿之人正是任雨生,不由一呆,后半句话便说不出来。
任平生注视着进殿众人,淡然道,“二哥,别来无恙!”
任雨生也呵呵一笑,“老三,你在扬州可威风得紧呐。不过一年多不见,便已大有气象。难怪人道居移气、养移体,嘿嘿,看来功名利禄不止诱人,更能养人。”
他的话音仍如那日说东周列国志一般,似在说着与己无关之事。
“二哥,你到底要怎样?”任平生突地单刀直入,语意冷峭。
任雨生见他板起了脸,也收了笑容,“老三,你是明白人,何必说糊涂话?你方才没听吴乱步叫我什么?”
任平生毫不示弱,“你这么做,明摆着是要灭我如意侯府。爹泉下有知,必是痛心…”
他还未说完,任雨生已断喝,“算了吧!爹心里除了死去的大哥就是你,什么时候有我?同是一母所生,为何要这么待我!”
任平生摇摇头,“二哥,爹赶你出府,但也未薄待你。你名下田产资财虽非敌国,但若做一富家翁,十世亦足够消受了。”
任雨生轻蔑地笑着,“好啊!那你这便去做个富家翁。我回侯府!”
任平生正色道,“二哥,不是我只说便宜话,侯爵毕竟是朝廷禄位,怎能视之儿戏!爹既然将侯府交给我,不在我手上光大,也不能败落。”
任雨生打断他道,“你是说我当这个如意侯便要败家么?”
任平生叹道,“二哥,你怎么如此纠缠不清。似你我这样争斗,侯府还能兴旺么?再说,你我相斗,倒叫下面兄弟们为难了!鲁南三雄已经反叛,如今,”他瞧了瞧吴乱步等三人,摇头叹了口气。
任雨生反仰天笑起来,“侯府首脑,这不都在,若有愿随我一同富贵的,自然不会伤了和气。若不从的,也不碍事,有陈楚兄弟在,有我这班兄弟在,再扮出一个三司卫、四天将、十二元辰也非难事。还怕侯府不稳么?”
任平生看看他,再看看他身后众人,良久才道,“二哥,你我一母同胞,难道真要刀兵相见、分个你死我活?”
任雨生面上颤了颤,“老三,有些事么…看在你我同胞份上,我绝不要你的命,但他们,”他冲着满殿倒在地上的人众一努嘴,“若不从我,便也怪不得我了。”
任平生点了点头,“那好!你们哪个愿意跟我二哥,可保在侯府之位,这就请便!我不怪你们。”
石东行当先忍不住,破口大骂,“我看他妈的哪个敢!”侯府众人一个个皆默不作声。
任平生眼光又落在陆一虎身上。他微摇了摇头,“一虎,鲁南三雄,本是生死兄弟,你们又是二哥召进府的,你叛我并不奇怪。破云和大有,唉,可惜了。不过大有与如兰二人,嘿嘿,你道我没看出来么?嘿嘿,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总盼他二人有回心转意之时。唉,不说这些了。你对二哥倒是一片忠心,也算知恩知义…”
陆一虎沉声道,“三爷,我一直对你并无成见,只是我们兄弟三人受二爷大恩,无以为报。今日之事,”他说着一咬牙,并不接下去,但其意自现。
任平生点点头,“一虎,我不是说了么,你也算知恩知义,破云与大有既已赔上了命,今日只要你放手走路,以后我既往不咎。”
陆一虎还未答言,吴乱步已插话道,“侯,三爷,你向来不会大言欺人。今日胜负已分,你们一败涂地,还谈何今后?”
任平生仰了仰头,“嘿,吴-乱-步,我最想不到的其实是你。你,对了,还有毛奇、陈楚,居然也会叛我!我早知身边必有内奸,否则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被人套入与七大帮派相争的局中。我原以为只有鲁南三雄是,便一直派人盯着陆一虎,但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到还有你!你扪心自问,这个白虎堂堂主西天将,可曾亏待了你?”
吴乱步缓缓道,“你自不曾亏待于我,可是怎比得上二爷对我的大恩!当年,我们几个随二爷往湘西办密差,湘西的晏家不知怎么知晓了。晏家威及湘西,半省皆有党羽,与我侯府又有宿仇…我们虽拼死相斗,但重伤之下,我走不了路。反倒是二爷背着我杀了一路出来。这条命就算死十次,也报不得二爷的情。其实,我一直疑惑,那次行踪如此隐密,晏家怎么会知道的…”
“乱步,算了。还提这些做什么!”吴乱步还未说完,任雨生已打断他话,转向任平生道,“老三,罗罗嗦嗦,不是我任家行事之风!你也说了,叫下面的弟兄们为难了。你我二人,做个了断吧。”(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