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进入了七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而“高小”面包厂的面包销量却急转直下了,就连高老伯使尽了浑身的解数,也只能卖出原来一半的货了。加工进度已经由原来的一天两班制,变成了两天三班制,每天尚且还剩有库存,估计用不多久,只怕连这个销量都保不住了,这个行业的季节性实在是太强了!
这天周为平拦下了高老伯问:“高老伯,现在是什么原因啊?怎么卖不动货啦?”高老伯咧着嘴说:“周老师,这天儿一热呀,人们的食欲就下降了!再有一个原因就是学校都放假了,我一半以上的客户儿都在学校呀,这能不受影响吗?可是现在却有一宗货好卖!”周为平笑着问:“啥货呀?”“冰棍儿!”高老伯笑了笑接着说:“不过,啥买卖都有淡季旺季,冰棍儿在冬天就卖不出去!如果你这儿加工冰棍儿,我就来你这里进货!哈哈!”“嗯,我们真得想个办法转产了!这一天天的面包发不出去,却剩在这里发毛儿!谁看着不着急呀……”
因为高岭小学放假了,邱主任就得以长时间待在面包厂里了,由于她的加入,使得这间办公室空间变得更狭小了。这个学期,周为平除了每月能得到一百一十元的基本工资外,还能得到一百五十元的补贴,这个工资水平比教学可强多了。陆芳则是拿着一份国办老师的工资,同样也拿到一百五十元的补贴。而现在进入了淡季,面包厂效益降了下来,周为平和陆芳的工资该怎么算呢?邱主任在这方面,已经打起了小算盘。
一个闷热的午后,太阳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高岭小学南墙外白杨树的树冠里,传出蝉鸣撕心裂肺地鸣叫声,更令人觉着喘不过气来。树叶在暑气蒸腾的空气里一动也不动,而人们不用动弹,汗液就会不断地从汗毛孔里渗出来。如果能酣畅淋漓地下一场大雨,消一消暑气,那该多好啊?没有一个人不这么想。
这时邱主任摇着“绵羊尾”式的卷发,坐在周为平和陆芳面前,腆着赤红的大圆脸说:“小周,陆芳,你们看现在面包厂的效益已经不行了,还像原来那样每月给你们一百五十元的补贴,面包厂承受着有些吃力了!你们的劳动强度也降低了,为了避免其他老师有意见,你们看,能不能降一些补贴金额呢?”
周为平感到心情不悦,但还没等他说话,陆芳看了他一眼抢先说:“邱主任,这样做不合适吧?随着学生们的放假,其他在职老师都已经带着工资休假去了,而我们两个却还要坚持在这里工作!至于说到劳动强度,这个又怎么界定呢?之前周为平骑着三轮车满街跑,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八瓣,那次看守着新换上的锅炉,他几乎一整夜都没睡觉!这些事周为平提过要求吗?效益差了就要降工资,当初效益再好上去的时候,怎么没有涨工资啊?”
邱主任对着陆芳翻了一下眼皮,眼角里露出了藏怒宿怨之意,她拉着长音说:“这个……要看具体情况而定!面包厂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而是学校的!既然你们这么想,那我们今天就暂且不说这个问题了!你们两个再想一想,如何把面包厂的效益再搞上去?”
周为平坐在一旁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明白,陆芳是在力争为自己保住这份工资。而他已经感觉到,一丝不和谐的气氛正压了过来,难道真被陆芳说对了?邱主任真的要采取行动?真要弓藏狗烹了吗?他心里这么想着,但仍像置身事外一样,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的白杨树。
邱主任又聊了聊如何改进面包厂工作的办法,如何挺过这两个月的难关。但她说出来的主意,让周为平和陆芳听上去,都觉得是那么浮范无根,所以两个人干脆都不说话了。邱主任继续追问周为平:“小周,你现在脑子里想出好主意来了吗?这样两天三班制地维持可是不行的,上级领导可都看着我们呢!”
周为平看了一眼陆芳,陆芳神情漠然地看着窗外。周为平坦诚地说:“我倒想了一个办法,但考虑得还不够成熟……”周为平刚说出了这句话,就听到陆芳在一旁高声地清嗓子:“嗯——嗯——”周为平知道,陆芳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再犯从前口无遮拦的错误了。于是周为平立即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摆手说:“不行!不行!等我想周全了再说吧!”
邱主任失望地发出了一声讪笑,看了看陆芳,又看了看周为平,然后翻着厚嘴唇说:“好吧,等你们想好了,就立即上报给我,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邱主任说完就往外走,周为平敷衍地答应着,便和陆芳站起来恭送邱主任。
二人跟在邱主任身后,周为平偷偷地对陆芳说:“要下雨了。”陆芳并没在意,看了周为平一眼以为他在发神经!邱主任推起自行车,刚刚走到了西小门前,突然从亮瓦晴天的半空中,急促地落下了一片粗大的雨点,砸在尘埃里,溅起了一圈圈薄薄的尘烟。邱主任立即停下车子,犹豫地看了一眼天空,惊叹道:“呵——还来了一片雨点!”然后又回头看了看周为平和陆芳,自言自语地说:“下不起来的……”说完便急匆匆地登上车子,从西小门出去了。
周为平和陆芳站在屋檐下仰望着天空,谁也看不出哪片云彩里有雨,无精打采的杨树叶闪动着亮光,空中没有一丝风。周为平又轻声说了一句:“要下雨了。”陆芳“扑嗤”一声笑了,朗声说:“刚才不是下了吗?你不是在说梦话吧?”周为平又说:“天有多躁,雨有多暴……”
陆芳没理他转过身进了车间,愉快地唱起了童安格的那首《好日岱》:“夕阳映红脸庞,熟悉的奶茶香,牵挂的人儿呀,你是否别来无恙……”陆芳的歌声非常动听,自从她到了面包厂,性格一下子就开朗了,有时候还经常给员工大姐们吹口琴呢!
周为平喜欢唱歌,也曾试着写过歌,但他觉得自己对音乐的掌握还差得远,便请求陆芳教他一些音律知识,陆芳欣然答应了。可是周为平一有了时间,就抱起《自考》书学习,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有真正地向陆芳,学上一点点乐理知识。
正当大家津津有味地听着陆芳唱歌时,在没有雷声警告的情况下,天空突然“噼里啪啦”地下起了雨,而且声势越来越大!陆芳立即停止了歌唱,非常崇拜地看了一眼周为平,当她走到窗前向窗外望去,嚯——这雨下得可真够大的!墙头上、房顶上都起雾了,门前瞬间淌出了小溪。员工大姐们手忙脚乱地关闭了门窗,人人拍手称快:“这场雨来得太好了……”
正在这时邱主任却推着车子,又从西小门鼠窜狼奔地跑了回来,浇得像个落汤鸡似的!“绵羊尾”式的卷发被浇得像鸡窝一样乱,她咧着厚厚的嘴唇“咯咯”地笑着,雨水顺着她的脸颊都已经流进嘴里了!周为平上前一把接过了她的自行车,邱主任连蹦再跳地跑进了车间里,大家看着她狼狈的样子,都偷偷地掩口而笑。
这时陆芳给她拿来了毛巾,让丘主任擦擦脸,邱主任一边擦着脸,一边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这场雨来得好,正好给大家降降暑,却把我浇成了‘落汤鸡’!哈哈……”这时大家再也不忍不住了,都随着大笑起来!
这时陆芳对着窗外说:“快看,雨小了,地上的水也少了。”邱主任看了看说:“诶——还真是的,看来这场雨像是专门给我准备的吧?但是我不怕,革命人永远是年轻,它好比大松树冬夏常青!”这时,陆芳放开了清亮的歌喉唱了起来:“它不怕风吹雨打,它不怕天寒地冻,它不摇也不动,永远挺立在山顶……”众人都微笑着听她唱,邱主任笑着说:“呦,陆老师唱歌原来这么好听!要不,下学期你还回去教音乐吧?”陆芳却笑而不答。
雨停了,还给了天空一片蔚蓝,清新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邱主任没敢久留,再次出了西小门。送走了邱主任,陆芳问周为平:“还有雨吗?”周为平呵呵一笑说:“保密!”陆芳“咯咯”地笑着说:“还神秘起来了,我问你,刚才你是怎么知道有雨呢?”
周为平指了指国道边的白杨树说:“你看这杨树叶子亮不亮?”“亮啊!”“现在亮,是被刚才的大雨浇的!下雨前却是一种干燥的油亮,这说明空气中的水分正在聚集……”
陆芳虚心地听着周为平讲解,温柔地注视着他说:“嚯!没想到你还这么胸藏经纬的!”为平笑着说:“我那本《通俗哲学》上讲,虽然唯物主义者认为,物质是本原、是第一性的,意识是第二性的,而德国哲学家费尔巴哈曾说过:‘自然界是一本不隐藏自己的大书。’世界是可以被认识的……”陆芳诚服地听着为平的“高论”,她每次看着周为平顾盼神飞的样子,心里总是感觉很舒服。
听完为平的演说,陆芳问:“你既然知道要下雨,为什么不阻拦邱主任呢?”周为平哈哈大笑:“我这是在故意考验一下,她的革命意志坚定不坚定?”陆芳被逗得掩口而笑,说“她的革命意志是经不起考验的,如果再掉下几个雨点来,她还会立刻跑回来的……”
两个人回到了办公室,陆芳问周为平:“周为平,刚才你是不是又要冒失地,把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呀?以后你跟邱主任说话可要想好了再说,她可是个过分苛责的人。”周为平笑了笑说:“谢谢你刚才为我保卫工资,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个主意,你看现在虽然烤面包不行了,但是打绿豆糕一定行吧?这个季节正畅销,而且保质期长……”
陆芳突然沉下了脸,提高声音说:“你呀,就不能腾出点时间来学习自考内容吗?四月份的那次考试,你考了三科却只过了一科!你非要急处从宽心里才好受吗?你刚才没见到邱主任刻薄的嘴脸吗?你干得再好她也不知足,如果干不好了她就会问责你,这件事我不同意!”“不过,我还是想试试……”陆芳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冷冷地说:“那你就试好了,反正我不支持!”
周为平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陆芳,对自己是这个态度。此刻,两个人便都不说话了,但周为平仍在思考着,如何实施自己这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