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小学的校长室里,邱主任、周为平和陆芳,正在对卢校长做着工作报告。邱主任说:“学校自从接手面包厂之后,小周和陆芳仅用了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就成功地加工出了港式面包,而且口味不错,也得到了客户的一致好评!并且在二十天内,实现了两班制的正常工作模式,每天平均加工出八百六十个成品面包,还完成了零库存的销售任务!除去原料成本和人工成本之外,日平均收入为一百一十元……”
卢校长面带喜色地听着汇报,看着三个人不住地点头。他感慨地说:“不容易,万事开头难啊!我听说小周和陆芳,最开始跑销路时是骑着三轮车,沿着国道挨家挨户推销的,吃了不少苦哇!”陆芳笑着说:“吃点苦倒不怕,可怕的是小周打算把卖不出去的面包,全部吃掉!却又恨自己的肚子小装不下……”“哈哈哈……”大家都开怀大笑起来!
为平笑着说:“那时候我和陆芳又悲观、又乐观,那些天里,陆芳天天都会把压扁的面包买回家去,让家人帮着一起‘消灭’。听说到了后来,她的家人已经吃不出我们厂的面包味道好了,反倒比不上那个偷工减料的‘喜达利’面包了!”“哈哈哈……”
卢校长和颜悦色地看着周为平说:“小周,区教育局很重视我们这个面包厂,要求我们再接再厉更上一个新台阶!你有好方案吗?”邱主任在一边也对周为平说:“小周,把你的大胆构想,向校长汇报一下吧!”周为平看了看陆芳,陆芳并没有说话。
周为平说:“我们可以试着把现在的两班制,增加到三班制,还有可以增加到四班制!但前提条件是要把发酵室扩大一些,也要把现在的锅炉换成一个功率更大一些的。现在直销处已经建好了,我们可以把包装工作在那里完成。目前崔大姐四个员工,完全可以干三班,虽然累一点,但她们肯定会为多挣一份工资,而欣然接受的!花样面包现在已经开发成功了,如果扩大了产能就可以批量生产了,只是……”邱主任听着周为平地讲述,早已经斗志昂扬了,她急切地问:“只是什么?”“只是一旦进行了改造,少说也要耽误四、五天的时间!”
邱主任是个头脑灵活的人,对做生意有着浓厚的兴趣,通过她对面包厂延颈举踵的关注程度,就可见一斑。这一点,周为平和陆芳早有察觉。此时,她那种跃跃欲试的狂躁,已经显得有些威仪不肃了!邱主任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果断地说:“先去买合适的锅炉,到位后给你们三天的时间,一切准备工作必须就绪!”
卢校长仍然笑眯眯地看着周为平,周为平的情绪显然也有些急躁冒进,他爽快地回答说:“一定完成任务!”说完后,他把目光投向了陆芳,而陆芳却是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卢校长微笑着从办公桌后绕了过来,轻轻地在周为平肩上拍了两下,低声说:“小周,放开膀子干吧!高岭小学,就需要你们这样年富力强的多面手啊……”
周为平和陆芳走出校长室,卢校长和邱主任微笑着把他们送到门外。周为平春风得意地走在了前面,怡然自得的心情令他眉头舒展,他行步如风,这种被认可的成就感,已经使得他飘飘然了!陆芳走在后面有些闷闷不乐,她对周为平有了一丝担忧。通过这个几个月地紧密接触,她非常佩服周为平那圣斗士般的干劲儿,更敬重周为平的坦率与真诚!但是,作为比周为平大三岁的同事,陆芳觉察到周为平身上存在一些缺点。他有时表现得肓目冲动,而且太过相信别人了,对旁人没有丝毫的防范之心,在这个人心叵测的社会里,陆芳担心周为平会被人算计了。
穿过了操场,周为平先走进了面包厂车间,两位员工大姐穿着白大褂,正在熟练地工作着。周为平默默地站在这里,想象着如果实行了四班倒,会是怎样的情形。思索了一会儿,周为平突然意识到,即使工序上衔接上了,也会令员工们疲惫不堪,必然会使车间一片手忙脚乱。想到这里,他突然感到了一丝忧虑,刚才对邱主任提出的四班制构想,恐怕要成了空话。唉!自己在没有搞清楚之前就妄加定论,太唐突了!他后悔自己犯了这个口不择言的毛病。
陆芳站在他身后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微笑着说:“心里又自责了吧?”为平怔了一下,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两个人微笑着便一前一后地,走进了这间狭小的办公室。
这间简陋的办公室紧挨着车间,一个不足十平米的空间里,中间摆着两张背靠背的办公桌。里侧有一个体积不大的保险柜,上面放着一个暖壶,墙角处堆放着包装袋,和食品添加剂之类的物品。
陆芳坐在了里侧的办公桌前,对周为平说:“难道你没看出来,邱主任对面包厂别有肺肠吗?”为平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的?”陆芳浅笑了一下说:“凭我对她的了解!看着吧,等到面包厂的局面完全打开后,她还会有动作的!弄不好还让咱俩回去教书,你就努力干吧,到时还可能为你的选择增加些筹码!”周为平凄然一笑说:“我就喜欢在面包厂里干,如果再把我拨回去教书,我就对他们说再见!”陆芳笑着说:“你如果还想继续在这里干,就要留有余力、留个后手儿,把劲儿一点点地使出来,千万别等来个‘高鸟尽,良弓藏’!”
周为平沉默了,他觉得这位姐姐般的同事,今天对自己的忠告还是有真知灼见的,以邱主任的为人她随时都可以来个移花换柳。但是他又转念一想,如果在今后的工作中,让自己因循苟且、潦草塞责地应付工作,那还不如让自己在这里就地蒸发呢!周为平最后下定决心: 管他鸟尽弓藏呢!干一天就要真实一天,就要厉志贞亮,不管它日后得失成败!
两天后,周为平写了一份详尽的厂房设备改造方案,和人员设备的配备意见,以及生产计划安排拿给了陆芳看。陆芳看完后说:“看来你这是要不遗余力了?”为平点了点头说:“是,我考虑好了,决定不遗余力。我也相信你的判断,有可能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但我这么做,只当是得到了一次锻炼的机会,要好好地证明一下自己,本来我就不想在这里终老青春嘛!干不下去就拔腿走人,我无怨无悔,如果不这么干我才后悔呢!”
陆芳点了点头,严肃地说:“真令人佩服!不管你怎么干,我都是你忠实的追随者,不惜撞个头破血流……”为平很感激陆芳在这段时间里,对自己无私地支持,她这么一个高步阔视的人,对自己能做到这样干居卑下,真的很难为她了。
邱主任拿着周为平递交上来的改造方案,越看越着迷,就像得到了一本《武林秘笈》一样。她反复地琢磨了一阵子,这才拿着材料去找卢校长。卢校长虽然做事保守古板一些,但他心如明镜,对周为平的管理和付出很满意,但他也觉察到,邱主任虽说是监管着面包厂的工作,可她对面包厂的着迷程度,总让人觉得是那么逐逐眈眈的!
卢校长拿过材料认真地看着,并且不住地点头,看完后他对邱主任说:“小周才二十出头,但对事情的判断和执行手段很独到,作风凌厉、有理有条,有时连我一个若大年纪的人,都自愧不如啊!但是他毕竟还年轻,邱主任你就多给他把把关吧,免得出了纰漏……”邱主任甩了甩披肩卷发,咧开厚厚的嘴唇笑着说:“小周头脑清晰、举重若轻,但正如你说的,他年轻经历少啊,我会每件事都过问的。”卢校长微笑着说:“好吧,那就按他的意见批复吧。”
说干就干!锅炉到位的当天,周为平亲自守在现场,一直跟着外请的技工师傅干到了晚上六、七点钟。砖也砌好了,新锅炉里也注上了水、点了炉。由于是第一次点炉,而且是在夜间,为了安全着想,周为平决定留在厂里看守一晚,以防意外事故发生。
邱主任命人把闻老师过去住的那间房子,让人替周为平撬开门锁临时休息。这位闻老师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老师,老家是外县的,妻儿都在老家,他在这里工作,就只能住在这个单间宿舍里。去年他生病回家后,这件宿舍就一直被锁着。
周为平走进这间宿舍,南窗下放着一张铁制单人床,床上仍放着闻老师卷起来的被辱,上面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门口有一张写字桌,上面有一个水壶和一个搪瓷缸子,仅缸子沿上落着的尘土,就足足有一个硬币厚了!屋子中间有一座用红砖砌成的“扫地风”炉子,铁皮烟囱用铁丝固定着。一个墙角堆了一些块煤,另一个墙角有几棵大白菜,现在干瘪得就像一只只死耗子,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儿。
为平走到炉子前,拿起炉钩子掀起了炉盖,嚯!一灶膛的煤灰,在炉膛里发着湿冷的潮气,霉味多半是从这儿发出来的。更令为平感到惊讶的是,单人床正上方的屋顶上,贴着一张毛笔书法,工整地写着“喟然长叹”四个大字。但是只有平躺在床上仰面看,才会觉得舒服些,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意?为平看着这个环境苦笑了一声,不禁感叹,这个闻老师出门在外太不容易了!
不一会儿,邱主任又找来了已经放学的,陆志娟和张海龙等几位同学,来帮他们的周老师收拾屋子。几个孩子见到周老师高兴得手舞足蹈,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窗明桌亮了,连炉膛里的煤灰和墙角的干瘪白菜,都被清了出去。陆志娟从自己家里拿来了一套铺盖,张海龙从家里拎来了一壶开水,彭立佳却买来了一瓶罐头,放在了写字桌上,孩子们的表现很令周为平很感动!
几个孩子围在这里久久不肯离去,围着他们的周老师开心地聊天,却总是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的,尽力地哄着他们的周老师开心。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为平催促他们回了家,免得家人担心。
孩子们刚走,陆芳就拎着一个饭盒进了屋,她带来了一饭盒热气腾腾的饺子。本来为平已经准备好了点心,打算就着热水吃下去就行了,但见到了“好吃不过”的饺子,便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
为平一边吃着饺子,一边侧过脸问坐在床边的陆芳:“陆芳,这位闻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在房顶上贴着‘喟然长叹’四个字,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得志吗?”陆芳仰头看了看这四个字,心情变得凝重了起来,低声说:“三年前卢校长到了退休年龄时,闻老师本来是有希望当校长的。他为人忠厚,又体恤人情,在高岭小学有着很好的口碑。但邱主任认为,如果闻老师一旦当上了校长,自己就再没有当校长的希望了。于是就处处给闻老师使绊子,宁肯请求卢校长吃补差再多干几年,也坚决不让闻老师上来!闻老师为此心情开始抑郁了,还曾写过申请想调回外县老家去教书,可邱主任便以高岭小学缺少老师为由,坚决不放他走。以致闻老师忧郁成疾,终于在去年春天就告假养病去了。”
为平问:“闻老师是真的生病了吗?还是跟邱主任怄气不来了?”陆芳叹了口气说:“真的生病了,临走时他才四十五岁,却瘦得像一把干柴了,邱主任真是一个害人虫啊!”为平不说话了,他虽然不喜欢邱主任,但也很难相信邱主任会如此心地毒辣!
陆芳见为平吃完了饺子,也不缺什么了,便拎起饭盒告辞回家了。为平把她送了出来,借着门庭的灯光,看着陆芳转身的背影,为平猛然觉得,其实陆芳很美丽……
现在虽然已经春暖花开了,但到了夜晚却仍然是料峭轻寒的。为平巡视了几次新锅炉的运行情况,压力表和水位显示一切正常。厂房里没有工人上班,若大的校园里,除了正门口的传达室里那位打更老大爷之外,就只有自己了。为平钻进了扩大后的发酵室里,他寻思,如果再把这个屋顶再加高一些,又将会增加一些产能。看了一会儿,他走出了潮湿闷热的发酵室,到了户外立即感到了空气的冰凉。操场上是黑漆漆的,南校墙外的国道上,夜行车疯狂地吼叫着。
为平回了宿舍,躺在床上想眯上一觉,但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由于没有钟表,他根本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透过玻璃窗看着窗外满天的星光,但在街灯地拦截下显得暗淡了许多。他紧紧地闭着双眼,想强迫着自己进入睡眠,但脑子里却像开了锅,不停地胡思乱想。他一会儿想到李雨杉,一会儿想到付雨濛,一会儿又想到林风,但就是睡不着……
为平也不知闭了多长时间的眼,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却意外地发现校墙外的街灯熄灭了,星空突然变得璀璨了起来。他终于在衾寒枕冷中,昏昏噩噩地和衣睡着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他醒得很早,先去看了看锅炉的运行情况,然后又去了传达室里,问打更的老大爷:“高岭村的街灯,每天几点熄灭呀?”老大爷回答:“每天凌晨四点,自动熄灭……”为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一觉,竟是在凌晨四点之后才睡着的,怪不得现在自己这么头昏脑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