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府主院的青石道上,有莲步轻移,不疾不徐又坚定若有万钧之力,深紫外袍衣摆的鸢尾花刺绣栩栩如生,出自江南最好的绣娘之手,非百金不可得。
“来了?冷吗?过来炉子这边暖暖。”赵检看温善臻进门,丫鬟秀云上前帮她取下外袍后,便招手让她到身边来。
温善臻沉默着顺着他的意思走了过去。秀云知道温善臻过来,他们定有要事商量,出去时顺便拉上了门。
“李行怎么样了?”温善臻坐下后,赵检看她脸色有点冷,低声问。
“伤得有点重,但昨夜稳下来了。应该不会有大碍了。”温善臻一向是护短的主儿,这次跟在她身边许久的李行被重伤,她自然不会轻轻放过。
“事情查清楚了,就是温家,他们在京城西边的荣山养了一支私军。前几日你的人查到一半断了线索,李行去跟了两天,发现他们平日伪装成村民和猎户,实则在荣山后的山谷练兵。李行被发现了,险些没逃出来。”温善臻坐在赵检对面,接过赵检递过来的花茶,边捂在手中取暖边说。
“难怪拿了那批饷银,温家这些年还是日渐囊中羞涩。”赵检若有所思道。
“没错,当年李家的钱也被他们卷入囊中。只可惜他们不知道十个李家都比不上一个李玉奉,却偏偏为了所为的颜面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温善臻手上收紧力道,嘲讽道。
“可惜温咏信历经两朝,深得皇上信任,朝中多是他的门生,又贤名在外,极为爱惜羽毛,我手里只有一些无关痛痒的证据,暂时奈何不了他。”温善臻略烦躁,这事拖太久了,久到温蕤即将成为康王妃,再久一点康王可能都要被封太子乃至登基了。
“那如果,我们引他犯错呢?”赵检意味深长地说道
“怎么引?”
“他们养私兵不过是为了助康王夺嫡,现在陛下康健,也没有意愿立太子,他们养的私兵只能一直养着,派不上用途。我看温家这些年已经捉襟见肘,他们比我们更急,更想快点定下这事。”
赵检看着听得一脸认真的温善臻继续说道:“此事我会安排,我这几日找个理由发难,给他们机会。”
“需不需要我提前……”温善臻不放心地道。
赵检不大喜欢按计划行事,而她习惯有了万全之策再行事,即使计划再疯狂,她心里也有底。两个人,一个疯狂在里,一个疯狂在表。这也是两人时常发生矛盾的原因,有时候赵检不按计划行事导致受伤或代价超出预设,虽然往往最后事情的结果会比他们预想的好得多,但温善臻仍是担心。
“不必。这次事情不一样,我会处理好,你别担心。保护好自己就行。”赵检手指叩了桌面两下。温善臻知道他主意已定,不想让她多插手,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二月中旬就是万寿节了,每年万寿节大典都需要一个皇子点燃千仪殿前的大鼎,典礼自此开始,接着皇帝和皇子公主们带头祈福。
点燃大鼎的皇子被称司礼皇子,一般都是太子或得皇帝宠信的皇子担任。当今圣上久未立太子,三个皇子中康王居长,燕王受宠,于是都是康王和燕王轮流当司礼皇子。
但皇帝这半年来发现长期被疏忽的小儿子竟越发得他心意,不仅让他征战雁北后回来入职兵部,还打算让他今年担任司礼皇子去点燃大鼎。朝臣虽然表面没说什么,但是那天早晨朝堂上真的就人人脸色各异,噤若寒蝉。
难道燕王没有夺嫡资格后,这位毫不起眼的襄王要异军突起了?
赵检站在队伍前低着头,没人看见他的神色,虽有猜测但暂时也无法做什么,都想着下朝后再探探,尤其是之前的燕王党,没被牵累的,如今处境正是尴尬。
下朝后赵检便直接往御书房而去。与皇帝前后脚进的御书房。
“你不愿?为何?”皇帝惊讶地问面前跪着请他收回成命的小儿子。
方才,身穿朝服站在一群臣子中不但没有折损他的俊朗,反而因肃穆沉稳的朝堂和衣饰衬得他多了几分皇家人才有的英武霸气。皇帝第一次在朝上见到时都暗暗叹着果然是他的儿子,即使平日里冲动莽撞没个正行,但只要给了他机会,他还是立得住的。
“儿臣顽劣愚钝,多年游手好闲,现虽然懂得父皇的不易,想要为父皇分忧,但终究资历有限,也不够沉稳,不如兄长有经验。万寿节是父皇的生辰,孩儿想让父皇过个展颜的生辰,还是让皇兄担任司礼皇子吧。”
“朕相信你才让你做这事,朕说你行你就行。你这般推脱让朕如何在百官面前交代更换司礼皇子之事?”皇帝微怒。
“三皇兄即将娶正妃了。”赵检抬头没头没脑地道。
“老三娶温家闺女与这事有何相干?”皇帝都要被他突然转这一下弄懵了。“难不成你也喜欢那姑娘?”
赵检摇了摇头,认真地道:“孩儿也想成亲。”
皇帝听了这话,瞬间笑了:“检儿也长大了,好!好好!可是看上了哪家姑娘?可是梁太师之女?”
“不是,那姑娘是个卖茶女。不是士族家的女儿。孩儿很是喜爱她,想与她衍嗣绵延,终老一生。恳请父皇成全我们,为我们赐婚。”赵检直直看向皇帝说罢这话,五体投地,恳求道。
皇帝先是惊,后是怒,原来还觉得这儿子不错,现在就做出这般小儿女行径。身为皇家人,最该明白的便是如何制衡多方关系,他不但没想着娶个有助力的王妃,还想娶个小小的卖茶女!
皇帝觉得他现在想法很矛盾,儿子互相争斗他气,这样毫无心机他也急。
“简直混账!此事绝无可能!”皇帝桌上的卧虎白玉镇纸拍得直响,一旁的祝公公生怕这名贵的镇纸就此报废了。
“孩儿心意已决,不会更改,此生非卿不娶。若父皇觉得儿臣娶商女会有辱门楣,孩儿可以放弃王爵,带她归隐山林做一对快活的比翼鸟。”赵检抬头倔强又坚定地看着皇帝道。
“只是归隐山林的话,孩儿就不能在父皇膝下尽孝了。孩儿定会记得父皇的好的,只盼父皇还记得儿臣。”还没等皇帝接话,赵检又难过不舍孺慕地看着皇帝。
皇帝只觉得胸中这口气不上不下,终还是没忍住,抖着手喝道:“逆子!为了个女人竟要放弃王爵?你一个王爷,什么女人没有?喜欢纳了便是,何至于此?”
“她性子刚烈好强,什么东西都只想要独一份,孩儿也愿给她襄王府独一无二的女主人身份。”说起温善臻,赵检脸上出现淡淡柔和笑意。
察觉出皇帝的杀意,赵检复又补充道:“若她因儿臣的缘故不在了,儿臣愿到江南的静觉寺为她诵经祈福,愿她来生是官家女,与孩儿有个来生缘。”
皇帝简直要被他气昏头,方才说要更换司礼皇子的事都被打岔得忘了。愤怒地让他回襄王府反省后,他准备让翰林拟圣旨昭告司礼皇子时,想起赵检那犟驴的模样,恼怒地让把司礼皇子定为康王。
看着拟好的圣旨,皇帝耳边忽而响起他自己质问赵检的话:“你这般推脱让朕如何在百官面前交代更换司礼皇子之事?”他瞬间不生气了。
好小子,为父还以为你昏了头,为躲懒,连放弃王爵归隐山林的话都敢胡扯。
在皇帝看来,司礼皇子是皇子的无上尊荣,他知道往年康王和燕王总为此事暗暗比较,赵检如果想要当太子,以他的名声就没道理拒绝,只能是因为他无心于此,只想当个逍遥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