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你的人怀里煎茶,在恨你的人刀尖淬火
人立世间,如立镜林。
迎面而来的面孔,照出的何尝不是自身境遇的倒影?
在喜欢你的人面前,日子自会生出柔韧的根须。
记得幼时巷口卖豆浆的妇人,见我总在摊前逡巡,便日日留半碗浓浆于我,粗瓷碗底沉着未滤净的豆渣,暖意却直烫到心窝。
那碗浆汁浑浊,却映照出她眉间慈纹舒展如春溪的模样——喜爱原是沃土,滋养得寻常草木也摇曳生姿。
在这样温煦的目光里,纵是荒径亦能走出繁花,因那暖意如晨露,悄然唤醒心底沉睡的种子,教人信了人间值得。
转身踏入逆风处,冷眼便成了另一种明镜。曾遇一人,视我为眼中芒刺,言语如冬雨挟冰。
初时只觉寒凉彻骨,久站风檐下,却窥见其眼底深藏的惧惮——原是自身某处锋芒,无意间刺痛了他人暗伤。
那冷澈的镜面,照出人情褶皱里蛰伏的利刺,也照见自身未曾打磨的棱角。
世界在此显影:非黑非白,而是混沌中无数立场的摩擦,如同河床顽石相撞,火星四溅,却也磨圆了彼此。
憎厌的寒风刮过,反吹散了眼前的雾障,裸露出世事嶙峋的筋骨。
世人多知唐太宗以魏征为镜,明得失,辨忠奸。却少有人思及,那铜鉴何尝不是冷硬之物?
魏征谏言如刀锋出鞘,字字剜心,常使君王汗透重衣。然太宗忍其“不喜”,正因在这逆耳锋芒里,照见了江山的裂纹与自身的暗影。
镜有两面:媚笑如春水者,或使帝国沉醉温柔乡;冷面如霜刃者,方能劈开虚妄,露出社稷真实的脉络。
东晋谢安,淝水之战前夕仍从容弈棋。
捷报传来,他面色如常,直至客散,过门槛时不觉折断了木屐齿——那微响正是内心狂澜的泄漏。
世人只见其“静”,却不知静水之下,暗流如何啃噬着堤岸。
所谓“看清世界”,恰是懂得光与影的共生:有人予你暖粥,亦有人赠你寒刃;暖粥养身,寒刃开眼。
世界如一枚双面铜币,抛向空中时,爱与憎的闪光交替流转,才拼凑出命运完整的图腾。
莫言说:在喜欢你的人那里,去热爱生活;在不喜欢你的人那里,去看清世界。
莫言先生之言,原是大智慧。行于人间道,当有两副心肠:一副酿蜜,盛接善意的涓滴,将日子沏成香茗;一副铸铁,淬炼冷眼的锋刃,雕琢出世界的本相。
出得镜林回望——那些暖我者如春溪潺潺,润泽了心田的秧苗;那些冷我者似朔风削骨,却雕出了灵魂险峻的轮廓。
两面明镜悬于命途两侧,映照出一个“人”字完整的笔画:一撇是暖色,在温情里舒展;一捺是冷锋,在磨砺中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