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先生最为人所知的是他在学术研究上的成就,精通佛学、梵文、吐火罗文等,翻译印度史诗《罗摩衍那》,被世人冠之以“国宝”。世人虽知季老先生学术成就高,但能有几人清楚了解他的研究呢?恐怕也只有与季老先生研究同一方向学术的学者罢了。
相比学术成就,他的散文受到的关注则少,但是看过季先生的散文后,才惊觉我们忽略了季先生生命的一部分。文以载史,而季先生的散文则记载了他日常生活过去、现在,字字真情回忆,事事落在心头。钟敬文先生读了季先生的散文后,曾写:“浮花浪蕊岂真芳,语朴情醇是正行;我爱先生文品好,如同野老话家常”。虽只是读了其中一部分散文作,但我却真切感受到字里行间“语朴情醇”,如村上老叟闲来“话家常”。用笔静静地记录着一生中笑骂细语,所闻所见所识,让人感受到字字真切,句句朴实。
我读的那一册《季羡林散文全编》中,有写物、写人、记事,大多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文章。横跨半个世纪,满清已是过眼云烟,民国在风雨飘摇中起起落落终居台湾一隅,列强肆掠后日军幻想着征服中国,当战火渐渐消散,迎来新世界的时候,十年动荡席卷新生的大地。沧海桑田,世事变幻莫测,五十年不长,于几千年文明古国而言只是洪流中的一处浪花;五十年不短,长命者从婴儿一直走到五十知天命,儿孙渐成。五十年,季先生把生活经历融入文字中,记住生命的往来。
新文化运动后,文言文多已被朝气蓬勃的青年批判,白话文成了人们常用的文体。中国仍处在战火中,新青年知识分子在西方文化的冲击下发展。白话文与现今并无太大差异,加之季先生朴实的文笔,让人读后心有感触。他的散文没有回避祖国的灾难屈辱,帝国主义的士兵在中国的大地上横行,国人的尊严被踩在脚下。在一篇文章中,写三个日本兵搜查朋友的房屋,从进门的喝骂到翻箱倒柜,只为剥削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过活的银子。日本侵略军丑陋的嘴脸与普通百姓为生存委曲求全,讽刺却又无奈。自诩为文明人的侵略军的表现却是彻头彻尾野蛮人的行径。
事事虽小,细处难隐。散文,初学此文体时,至今仍记得是一句概括散文特点的话:形散而神不散。一言蔽之,看似简单却至今仍未深切明白。是否是文中所诉事事只为一中心,看不真切,隐身其中。
《一双长满老茧的手》一文中,从公交车上见到一位双手长满老茧的老妇人,记忆似受碰撞,追忆过去,想起母亲那长满老茧的手为家人辛勤劳作,佣人王妈那长满老茧的手如何搓麻线、为我摇扇子赶蚊子…...一双长满老茧的手,我想每一位辛勤为家劳作的妇人都会有的,而作为子女,却又有几人能发现母亲那长满老茧的双手呢?在公交车上偶然的一看,遇见的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却搅动季先生的记忆,往事一一浮现心头,他用朴实的文笔细细描述儿时的自己对母亲长满老茧的手的每一处追忆,对母亲、王妈的思念,对她们勤劳一生的深深的敬慕。回忆就这样围绕着一双长满老茧的手连成一根线,把季先生从现实拉回到过去,慢慢回到现在,一字一笔,用心去感忆这一切,即使是朴实的文笔亦因此熠熠生辉,引人深思。
十年客旅异乡求学,是季先生一生中重要的一段岁月。从晚清公派留学开启中国人远渡重洋异国求学之路,数不清的国人纷纷奔赴异国他乡。三十年代,季先生考上清华大学与德国的交换研究生,开始他留学之路,中途遇上二战爆发,滞留德国十年。赴外留学的中国青年虽多,也不能缓解季先生对祖国的思念,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唯有抒情入文。有思念,也有快乐开心的事。十年求学之路,季先生在学习之余,没有停下手中的笔,不时写下有关德国人物风情的文章。在记述修理手表一事中,季先生详细记叙了自己与朋友送表去修理,独自一人取表,最终还是在朋友的陪同下才取回自己的表。只是一件小小的事情,却描述得巨无细遗。修表老头的真诚,对一个异国青年的真诚帮助,即使是由于季先生记错了送表去修理的店铺而让其担忧了几天,但他仍为季先生提供帮助。文中不仅细写送表、取表的事,更添入修表老头和他的妻子的神态情感。读文之时令人感觉似乎身在哥廷根的街道上,街道两边都有一些店铺,小小的表铺隐身其中,看着季先生送表取表的。回过神来继续读,字里行间,隐隐凝聚了季先生对修表老头的无限怀念,对他国表匠的敬意。
一生中经历的事情有很多,有心人则会用文字记录下来,留下自己的心绪;无心人则让她随风飘散,再回首,模糊不清难再忆,即使找回来,也是变色了的。
文字成篇章,一字字记述着我们的人生百态,对逝者的缅怀,对生者的鼓励,更是对一生中所遇的每一件值得怀念的事情的最好的记载。
季老先生的散文,有对母亲思念深情,有游学在外的思乡怀国,有战火下生存艰难的苦忆,也有和平年代与国际友人的知交。
时逝飞转,人生阅历渐长,记忆力慢慢衰退,到老时还能清楚记得的事情还有多少呢?季老先生活了将近一个世纪,经历过二战、解放战争、国家建设、文革、改革开放。二战时,季老先生在异国他乡求学,难以言喻的孤独让他更思乡怀国,更思念已去世的母亲;参与国家建设时的喜悦;文革中遭受迫害。纵观其一生,前半生是一种积淀,到改革开放则迎来绚丽绽放。记忆如丝,紧紧相连,读着季老先生的文章,就如读着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