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登: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个社会上,尤其是对于大部分在职场当中打拼的年轻人,外在的物质的诱惑还是很强的,大家都被折磨得很痛苦。
楼宇烈:对,这就是因为近百年的西方文化的影响,让我们忘掉了人的独立性、主体性。人应该要保持人的独立性和主体性,如果人失去了主体性,那人就随意了,随意就是自发的。如果一切都是自发的,那我想吃什么我就拼命吃,不会管住自己的嘴。
樊登:我想说什么话我就说,我想骂谁我就骂。
楼宇烈:我想做我就做,都不知道自我约束,这就有很大的危险,几乎是人类最大的危机。比如就从吃来讲,好吃的东西有的是,那我都想吃,吃撑了就对身体特别有害。
樊登:所以要适可而止,又是“止”,又到“止”这个字了。
楼宇烈:所以吃东西,适度地吃对人体是有益的,但过量地吃就对人体有害。所以人必须要有自律性,自我克制、自我约束,这才叫人。失去了自觉自律的能力就不是人了。所以人不能做物的奴隶,不能随着物的引诱跟它去。
我刚才讲了,其实中国人对这个问题早就有认识了。在《管子》这本书里面,有两篇文章叫作《心术》——就是《心术上》《心术下》。这两篇文章讲心术的问题,里面就讲到这样的概念。什么叫心术正,什么叫心术不正?
樊登:这个还真是不知道,这个正和不正的界限在哪儿呢?
楼宇烈:界限在哪儿?就看你的心能不能管住你的五官,你的五官能不能管住外物,这就是心术正。
樊登:心能管住五官,五官管住外物。
楼宇烈:这就心正了。反过来,你让外物管住你的五官,让五官管住你的心,这就是心术不正。
樊登:所以要不惑于外物。
楼宇烈:这叫心术,而普通人就是受外物的管束,让外物给管住了。
樊登:有色声香味触的诱惑,就被吸引走了。
楼宇烈:对,它们就管住你了,然后你的心就动了。《礼记》里面讲到,心是君位、主管的位置,不管是物质、肉体,还是精神,都是由心来管的。所以其实很简单,就是你心里怎么想,你就会怎么去做、怎么去说。
樊登:您刚讲到这个心术不正,我一下子就反思到,平常咱们说人心术不正,是个很严肃的话,但实际上按照这个说法,大部分人的心术都不太正。
楼宇烈:这个也是人的天性中的一部分,我们要教化、要改变的就是这个。
樊登:中国人的人文精神就是干这事儿的。
楼宇烈:对,就是要做这件事。因为根源就在物的引诱嘛,物质引诱以后,大家心变坏了,坑蒙拐骗就都来了。
樊登:所以要“下防拜物教”。
楼宇烈:对,所以我们就要“下防拜物教”,就必须下防、防止。中国人对这个的认识很早很早,也认识得很清楚。“人者,天地之心也”,一个人就是天地的心。人的一言一行,就是根据人心的变化来的,那么天地的变化就受到人心的影响。所以为什么张载要强调“为天地立心”?因为人的心一动,一念之差,天地就会发生变化,所以必须管住人心。
樊登:这个跟孟子说的那个“四十不动心”,是一个道理吗?
楼宇烈:有关系。但是他还没有讲到根本上,根本上讲得最清楚是荀子。荀子在《礼论》篇里面一开始就讲“人生而有欲”,人生来就有欲望,这是正常的。“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欲望我们不能够得到,就要去追求,也是正常的。但底下这句话就重要了,“求而无度量分界”,去追求但是没有限度、没有度量、没有分界、没有差别,人人都要追求那么多,那就麻烦了。“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就打起来了,“争则乱,乱则穷”。所以圣人出来,之所以要制定礼乐,就是要用来教化民众,教化民众来守住这个分界。
一方面要通过“礼”,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礼”并不否定人的欲求的,但要适度,要有度量分界。然后最重要的是底下那句话,通过这个要使得什么?使欲,欲望的“欲”,“使欲必不穷于物”,不要把物穷尽了;反过来,“物必不屈于欲”,也不要让万物来屈服于你的欲望,这是最重要的。
所以我们现在对“礼”有一个很大的误解,就是认为“礼”是束缚人的,“礼”就是来限制人的欲望的。不是,它适当地满足人的欲求,而且目的就是让世界天地万物跟人达到平衡,不要让人的欲望穷尽了万物,也不要让万物来屈服于你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