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楼下总会飘来一缕淡蓝的烟——是刘奶奶在生煤炉。我裹着棉袄往那边走,远远就看见那只黑铁煤炉,炉身裹着层薄锈,炉口边缘被熏得发黑,却被刘奶奶擦得发亮。炉边摆着个旧搪瓷缸,缸身印着“劳动光荣”,掉了半块瓷,里面总装着碎煤块;旁边立着把煤铲,木柄磨得油亮,铲头豁了个小口子,刘奶奶说“这是老伙计,用着顺手”。
这煤炉在社区车棚旁待了十五年,是刘奶奶搬来那年从老家带来的。她以前在工厂食堂烧过锅炉,退休后说“煤炉熬的粥香,烤的红薯甜”,就把煤炉支在楼下,谁家想热个饭、煮个茶,随时都能来。煤炉旁搭了个简易木架,放着铁皮水壶、搪瓷锅,还有袋晒干的橘子皮,刘奶奶说“煮水时丢两片,水带点甜”;架下藏着个竹筐,装着引火的旧报纸、细柴枝,都是她从垃圾桶里捡回来捋顺的,“别浪费,引火正好”。
我跟这煤炉的缘分,是从六岁那年冬天开始的。那天妈妈加班,让我去刘奶奶家蹭饭,刚到楼下就看见她蹲在煤炉前,手里捏着张旧报纸,“哧啦”一声划着火柴,火苗舔着柴枝,很快就燃了起来。她看见我,笑着招手:“丫头来得巧,粥刚熬上,再等会儿就能喝。”我蹲在旁边看,煤炉的暖烘得脸发烫,炉口飘出的烟带着股淡淡的煤香。没一会儿,刘奶奶端出碗小米粥,撒了把红糖,“快喝,暖身子”。粥熬得糯糯的,米油浮在表面,喝一口,甜得从喉咙暖到肚子里,连带着冬天的冷都散了。
上小学时,我总爱围着煤炉转。春天,刘奶奶用煤炉煮金银花水,装在塑料瓶里给我带去学校,“上火了喝两口,比饮料好”;夏天,她把西瓜皮放在煤炉边烤,烤得焦香,说“败火,丫头试试”;秋天,她用搪瓷锅在煤炉上焖红薯,炉口飘着甜香,引得邻居家的小孩都来围着等;冬天就更热闹了,煤炉上总坐着铁皮水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谁路过都能倒杯热水,刘奶奶还会在炉边烤几片馒头干,脆生生的,分给我们当零嘴。
有次我放学晚,天已经黑了,路过煤炉时,看见刘奶奶还在炉边坐着,铁皮水壶冒着热气。她看见我,赶紧起身:“丫头怎么才回来?我给你留了烤红薯,还热着呢。”说着从炉边的搪瓷锅里掏出个红薯,外皮焦黑,掰开里面金灿灿的,甜汁顺着指尖流。我捧着红薯,咬一口,烫得直哈气,心里却暖得发慌。刘奶奶站在旁边笑:“慢点儿吃,别烫着,锅里还有呢。”后来我才知道,她每天都等我放学,怕我饿,总在煤炉上留着点吃的。
初中那阵,我开始住校,每周才能回家一次。每次回来,第一时间就去煤炉旁,刘奶奶总会从炉边的木架上取下个纸包,里面是烤得干脆的花生,“丫头在学校想家了,就吃两颗,是家里的味”。有次我感冒,嗓子疼得说不出话,刘奶奶用煤炉熬了梨水,放了冰糖,装在保温壶里给我送到学校。梨水熬得稠稠的,带着煤炉特有的温厚,喝了两天,嗓子就好了。我把空壶还给她时,她又塞给我袋烤红薯干:“晒干了能放久点,当零食吃。”
现在我上了大学,只有寒暑假才回家,可每次回来,总先去煤炉旁看看。刘奶奶头发白了不少,却还是每天清晨生煤炉,炉边的搪瓷缸、煤铲还在老地方,木架上多了个保温杯,是邻居送的,“怕她倒热水时烫着手”。有次我帮她换煤球,学着她的样子,用煤铲轻轻夹起碎煤,慢慢填进炉口,刘奶奶在旁边看着,笑着点头:“丫头长大了,会换煤球了,以后这煤炉,说不定还得靠你守着。”
前几天我收拾抽屉,翻出了初中时刘奶奶给我的烤红薯干,装在个旧纸包里,还带着淡淡的甜香。我拿着纸包去楼下,刘奶奶看见就笑了:“这红薯干还留着呢?那时候你总说比商店买的好吃,我就多晒了点。”我摸着煤炉上的锈迹,忽然觉得,那缕淡蓝的煤烟,就像社区的牵挂,不浓烈,却一直都在——它藏着刘奶奶的心意,藏着我童年的甜,藏着邻里间的热乎气,藏着那些不声不响却踏实的暖。
现在每次路过车棚,我都会多看一眼那只老煤炉,黑铁炉身在阳光下泛着淡光,炉口偶尔飘出缕轻烟,刘奶奶的身影在炉边晃着,像幅安安稳稳的画。原来生活里的暖,从来都不是什么华丽的事,就是藏在这只老煤炉里,藏在刘奶奶递来的烤红薯里,藏在那缕淡蓝的暖烟里,不管走多远,只要想起这老煤炉的烟味,就知道,总有个地方,有人守着一份朴素的烟火气,等你回来,喝一口热粥,吃一块红薯,暖一段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