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年纪大了,经常对着我们念叨“麦子都吃完了,以后该咋办呀?”。我们都和她开玩笑,“着急了,着急了自己去种啊。”母亲听了便不再言语,可是情绪却不太好。“别操心了,保证你有饭吃。”我们只好好生安慰一番。在母亲的意识中,有了麦子,有了粮食,心里就有底,家里才不会闹饥荒。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我对于麦子的“前世今生”的印象。
我的童年是在20世纪70年代,那是还是大集体时期,我们村子人家按片被分成了6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都有自己一片打麦场。每到麦收时,生产队的社员都到麦场,用䦆头把地面锄一遍,耙平,泼上水,撒上麦糠,用碌碡压得平平整整,为麦收做好准备。现在的人很难见到那场面了:全队社员从麦场的四边排成排,挥动着䦆头把场地掘一遍,然后用耙子把地耧平。这时石碌碡出场了。人们把碌碡用带轴的木框固定住,用长的麻绳把它拴在一根长木杆的一头,另一头由一个有经验的劲大得社员掌握住,其他的社员在木杆的一侧推动碌碡逆时针做圆周运动。为了把土块弄平弄细,还在碌碡木框上拴上一些带叶杨柳树枝,推动起来,那是尘土飞扬,颇有张飞当阳桥故布疑兵计时的样子,引得孩子们忍不住跑过一起推碌碡。这样不停地运动,不停地移动,把场地压实压平。之后众人挑来水,把场地泼湿,撒上上一年存的麦糠,然后再用碌碡把麦场地面压结实,压平整。打麦场准备好了,就等着麦收了。
麦收季来了。这时整个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奔赴麦收前线了,各家房舍附近难见一个人,人们在争分夺秒地抢收小麦。俗话说“三麦不如一秋长,三秋不如一麦忙。”这是说麦收季时间短任务重,人们趁着天气好赶紧收割小麦,以防遇阴雨连阴天或者下冰雹使就要到手的小麦遭受损失。生产队的社员进行了分工,青壮年在地里收割小麦;男壮劳力用木手推车把收割的小麦运到打麦场,把麦捆垒成垛;中老年妇女在麦场用座镰轧麦子(把镰刀刃朝外立着安在一块木板上,把用铁梳子梳好的小麦的麦穗割下来,把剩下的麦秸捆好,留作编制麦秸苫子或者用来拵屋。);有人在麦场负责晾晒麦穗,然后把两晒干的麦穗垛成圆圆的麦垛,用麦苫子盖好;就连我们这些放麦假的小孩也都被派到地里去捡拾落漏在地里的麦穗。这样不几天,收割好的小麦变成了个个圆圆的大麦垛,就等着脱粒了。
小麦脱粒是仅次于收割小麦的大事。因为受限于麦场的大小,还有就是那时一个生产队就只有一台脱粒机,所以小麦脱粒的活大都在晚上进行。生产队的社员被分成两组,轮流进行脱粒。吃过晚饭后,麦场上亮起了灯,整个麦场灯火通明。电闸一合,脱粒机发出隆隆的声响,脱离开始了。瞧吧,有的用铁叉、木叉往脱粒机里挑麦穗,麦穗在巨大的传送力的的作用下被送进脱粒机,麦粒被摔打下来,通过出粒口排出机器。有的在出粒口用木铲盒和大铁锨把麦粒运到其他地方。有的用木叉把麦穰挑运到一边,等到这垛麦穗脱粒完后再脱粒一遍。大伙忙得不亦乐乎。我们这些孩子由于父母都在麦场干活,都跟着到麦场玩,我们玩够了,困倦了,就窝在麦垛跟下睡着了。等父母完工了,都在麦垛下寻摸自己孩子。
第二天,望着堆成小山似的麦粒,大伙疲惫的脸上漏出了笑颜。顾不上劳累,大伙有的把成堆的麦粒摊到麦场上晾晒,有的把昨晚脱粒的底盘上麦粒麦糠进行扬场,保证颗粒归仓。等到麦粒晒干,就组织社员把所有麦粒扬场干净。扬场可是个技术活,只有有经验的才能被排出来进行扬场。一个人用木锨把麦粒铲送到扬场人端的的小簸箕里,扬场人用力把麦粒撇甩出去,麦粒被撇的又远又高,还成一条线,麦粒中掺攒的麦糠借助风力飘到一边,被另一个人用扫帚轻轻地扫到远处,这样麦粒就变得干净了。晒干扬净的麦粒,装满一个个麻袋,绝大数交了公粮。剩下的每家按照工分多少,分到7、8百斤到千数斤不等。这些小麦被每家精心的储藏好,作为一年的精粮使用,还要精打细算,以免不够吃。
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才吹到农村,村里开始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一开始还是生产队集体种植,按人口分到每户管理。并且根据土地好坏确定亩产量,超过亩产量的部分归每户所有。这极大地调动起了大伙的积极性。父母是干活的好手,把分到的地管理了很好,这几年小麦的产量有了大幅提高,家里分到小麦比往年多了许多。由于这种办法存在的弊端,因此到了1984年村里开始实行大包干,就是单干。生产队按人口把土地分到每户,作为口粮田,留下一部分作为承包地。由于我们生产队的土地多,我家分到了3.5亩地,父母又承包了4亩地。这些地在父母的精心侍弄和科学管理下,给我们带来了巨大收获。第二年的麦收时节,父母早出晚归,我们兄妹三个帮助父母收割小麦。等到脱粒时,亲戚邻居都来帮忙,从早晨一直干到傍晚。我们都累得够呛。可看到装了80多袋的麦子,心里却是高兴地不得了。来帮忙的大姨夫没有吃饭就骑车回家,对大姨说,他二姨家再也不愁没有麦子吃了。这样连续几年,我家每年都能够收获七八千斤小麦,总算彻底告别了小麦计算着吃的日子。到了1990年我们村新村规划建新房时,家里卖了八千斤面粉和一万斤小麦,盖起来了六间砖瓦房的院落。
20世纪90年代末21世纪初,粮食价格偏低,只靠种地很难致富。村里号召村民种樱桃。村里的承包地都种上了樱桃树,大部分村民把口粮田也种上了樱桃树。我们家只剩下父母的1亩口粮田,又种了一两年小麦,眼看两边邻地种的樱桃树长高了,才不得已种上樱桃树,再也不种小麦了。家里储存的小麦又吃了两三年,终于吃完了。母亲一直担心没有麦子了怎么办?由于樱桃树开始结果,换来了钱,母亲担心没有麦子吃的事情没有发生。
我们再也不种小麦了,再也不收割小麦,再也不脱粒打场了。可是那场景时时浮现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