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破庙往客栈走时,墨雾还没完全散,青石板路上泛着湿冷的光。赵伯走在最前面,背比白天更驼了些,手里的灯笼晃得厉害,橘色的光在雾里拖出长长的残影。苏晚攥着那枚青瓷砚台,指尖把釉面都捂热了,偶尔抬头看向赵伯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急切,却又不敢轻易开口 —— 刚才破庙里那道黑影,还有赵伯突然松口的态度,都让她心里又慌又盼。
凌云走在最后,手按在怀里的观气罗盘上。罗盘的指针还在轻轻晃,淡红色的光比在破庙里弱了些,却始终朝着赵伯的方向偏 —— 不是因为赵伯身上有邪气,更像是他与 “旧案” 的牵连,引动了罗盘对 “冤屈” 的感应。他看着赵伯时不时搓手的动作,还有灯笼光下泛白的耳廓,心里的疑问又深了些:这老汉藏的,恐怕不只是 “旁观者” 的秘密。
到了客栈房间,凌云点上油灯,昏黄的光把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赵伯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二十年前,苏仲山是咱镇上最好的青瓷匠人,一手‘雨过天青’的手艺,连外乡的富商都来求他的瓷。”
他抬眼看向苏晚,眼神里带着几分愧疚:“你爹性子倔,手艺好却不贪财,有人想拜师他都教,连我家小子当年摔了他的瓷坯,他都没生气。可就是这份实在,碍了别人的眼 —— 那个人就是李万山,李富贵他爹。”
“李万山?” 苏晚攥紧了砚台,指节泛白,“他为啥要害我爹?”
“嫉妒。” 赵伯叹了口气,目光飘向窗外的雾气,像是又看到了当年的场景,“李万山也做青瓷,可手艺比你爹差远了,没人买他的货。他眼红,就找镇吏喝酒,说你爹‘私藏前朝官窑瓷,想勾结外人谋反’—— 那时候镇上刚闹过匪患,官差最忌讳这个,一听就信了。”
油灯的光晃了晃,赵伯的影子在墙上抖了抖:“那天晚上,李万山带着官差闯进苏家,翻箱倒柜地搜,没找到啥‘前朝瓷’,就把你爹的青瓷秘方和攒下的银子都拿走了。你爹不服,跟他们争辩,李万山就喊人打他,把他打得头破血流,还说‘不认罪就打死你’。”
苏晚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滴在砚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凌云掏出帕子递给她,目光却没离开赵伯:“后来呢?他们把苏匠人带到了破庙?”
赵伯点点头,喉结动了动,声音更低了:“官差打累了,李万山就说‘留着是个麻烦’,让人把你爹拖到镇西的破庙。我…… 我那天晚上路过破庙附近,听见里面有动静,就躲在树后看 —— 李万山逼着你爹画‘认罪画押’,你爹宁死不画,他就拿起庙里的木柴,砸在了…… 砸在了你的爹的头上。”
“我爹他……” 苏晚的哭声哽在喉咙里,浑身发抖,“他最后……”
“李万山怕出事,就喊了两个跟班,把你爹的尸体拖到青溪边,扔了下去。” 赵伯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双手攥得更紧,指节都泛了白,“第二天有人发现了尸体,李万山却跟镇上的人说,你爹是‘偷瓷被抓,畏罪跳河’。那时候镇吏收了他的钱,没人敢说句公道话,连你娘抱着刚满周岁的你,都被他逼着离开了镇,说‘再待着就对你娘俩不客气’。”
凌云摸了摸怀里的罗盘,指针的红光又亮了些,像是在呼应这段冤屈。他看向赵伯:“那后来呢?镇里啥时候开始出现怪事的?”
“你爹死后没半年,李万山就把苏家的房子占了,还把你爹的瓷窑改成了自己的货仓。” 赵伯的眼神暗了暗,“最先出事的是李万山的跟班,夜里总说‘看见苏仲山来索命’,没半年就疯了。再后来,镇上开始有人做噩梦,入夜后雾就变墨色,慢慢的,就有了‘入夜别出门’的规矩。”
“赵伯,” 苏晚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向他,眼神里满是期盼,“当年就没人帮我爹吗?有没有人…… 有没有人帮李万山做过事?我想知道所有参与的人,哪怕只是递过一次东西。”
这话一出,赵伯的身体突然僵了,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缩了一下,差点碰倒桌边的油灯。他慌忙低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也变得有些慌乱:“没…… 没听说有人帮他。那时候大家都怕李万山,躲还来不及,谁还敢帮他做事?”
凌云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异常 —— 苏晚问 “帮过事的人” 时,赵伯的喉结明显动了两下,眼神也瞬间飘到了地面,连呼吸都快了些。他刚想追问,赵伯却突然站起身,说:“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要是再晚,我家老婆子该担心了。”
他说着就往门口走,脚步比来时快了很多,走到门口时还差点撞到门框。凌云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青瓷砚台 —— 砚台在油灯下泛着淡淡的青光,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凌云道长,” 苏晚擦干眼泪,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赵伯说的是真的吗?我爹真的是被这么害死的?”
凌云走过去,拿起砚台,指尖拂过底部的 “仲山” 二字:“大部分应该是真的,但赵伯…… 好像瞒着什么。” 他顿了顿,看向苏晚,“刚才你问‘有没有人帮李万山做事’时,他慌了。而且罗盘在他身边时,反应比在破庙里还明显 —— 他和旧案的牵连,恐怕不只是‘旁观者’那么简单。”
油灯的光晃了晃,窗外的墨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天快亮了。苏晚攥着砚台,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不管他瞒了什么,我都要查清楚。我爹的冤屈,不能就这么算了。”
凌云点点头,把砚台递给她,又摸出桃木剑放在桌上:“明天我们去找李富贵,他手里的旧账本,说不定能找到更多证据。赵伯那边,我们再找机会问 —— 他心里有愧疚,早晚都会说出来的。”
窗外的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青溪镇又要迎来一个看似平静的白天。但凌云知道,随着旧案的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那些藏在 “平静” 下的秘密与冤屈,很快就要迎来真正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