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里有座寺庙，不大不小，僧侣众多。今日后厨轮班，小和尚挑着担下山打水。他近日面色忧郁，也不爱说话。要知道往日这个时候，大师兄总会跟他一起来打水。

从小他身体比别人弱些，大师兄总是帮衬他些许。然而这一切都在三天前那场法事截然而止。大师兄竟然跟着一个回头看了他几眼的姑娘跑了。

方丈大发雷霆，法事散后整整板着脸训话两个时辰。小和尚暗暗数过，方丈两个时辰内说“冤孽”多达九九八十一次。

小和尚用山泉洗了把脸，正了正精神，将水桶装满。挑起担来就要上山，就在这时听见远处山林外尖叫着救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父常常教导！

小和尚幼时体弱，被灌了这些大道理，于是勤加修炼武术，早已忝列十八罗汉阵。此刻他毫不犹豫就甩下水桶，往声音来源处奔去。

照理来说，妙音寺附近不该出现山匪。隔壁山的山匪胆可够大的，一直追着一辆马车追到了妙音山下！

眼见几个家丁一一被打倒在地，小和尚冲上前去三五两下就将山匪们喝住。山匪们也知道妙音寺的和尚不好惹，立刻收手骑着马就撤退了。

小和尚将帘子一掀开，车中只有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小姑娘。那姑娘脸色惨白，以为他是恶人，见是个和尚，立刻就晕倒了。

小和尚将姑娘背回寺里，好生照料着。这才知道，这姑娘叫莲音，家中父母亡故，打算去京城投靠亲戚的，没想到在半路被山匪打劫。

小和尚身为后厨人员，每日给那姑娘端茶送水送吃的。渐渐地，那姑娘气色也好起来了。

一个多月过去，姑娘病好了，掌事方丈劝她下山。

小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只道：“施主保重。”

她看着小和尚依依不舍，下山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小和尚自从大师兄跟一个女子跑了以后，一直心有余悸，认为人间女子大多是祸害，每日更加专心念经诵法，一个月下来，将几卷经书抄了十来遍。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2

这年如来率众弟子到南海讲经论法。西天之上，彩霞紫竹林中，佛光阵阵，莲花池中鲤鱼雀跃，都想着一睹诸佛真颜。

诸佛在紫竹林旁的坐于蒲团之上，言笑晏晏，谈法论经。金蝉子身为如来的二弟子自然也要随行而去。

“小和尚，你还记得我吗？”

她隐隐显出真身，金蝉子了然。“原来是你，你竟然在莲花池中！”

金蝉子百年前因为在论法大会上偷睡，所以被投下凡间，在妙音寺转世。此刻见了当初相救的姑娘，颇感意外。随即便悟出，这姑娘本就是如来派下凡对他的考验。

金蝉子在论法大会上忤逆如来，投下凡间，命他去西天取经，途中需宣扬佛法，且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3

玄奘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沿途都是山川，先前化缘所得的干粮所剩无几。好不容易走到一座山脚，远处便有几处人家。师徒几人商议着去化些斋饭。

玄奘特意嘱咐几个徒弟变成寻常僧侣模样再去化缘，免得吓坏了芸芸众生。

天朗气清，光天化日，妖精应该不会出来。玄奘在一间茅屋外

“施主，贫僧经过此地，特来化缘。”

她已经等了很多年，等他经过这片土地。莲音已经记不清楚，这是她执念的第几年。

她变成人间女子模样。一步一止，端着一碗斋饭向他走去，仿佛很久以前在妙音寺里他每日的端水送饭。

“你还记得吗？几百年前你曾下界受劫，在妙音寺里我们见过一面。后来在南海紫竹林里，我们也见过。可你现在是不记得了吧。”

“施主所言，贫僧不知，兴许施主弄错人了。”

百年前，南海紫竹林中，观音菩萨端坐于蒲团之上闭目沉思，听见莲池之中一朵莲花随风摇曳带动了水波泛涟漪。

莲音从莲花之中现身，恭敬地道：“菩萨，这次任务可是成了。”她自小生在莲花池中，不懂人间事，此次下凡试炼小和尚，还是第一次出南海。

菩萨闻声不动，发出秘音：“嗯，他是我佛有缘人，这场情劫，他丝毫不动心志，来日必有大成。”

莲音听罢，化入莲池。开莲为清，落莲为尘。

往后几年，莲音也曾偷下凡去瞧那和尚几眼。又一年，莲音趁着观音菩萨去地藏菩萨那里论法时偷下凡去，却被告知小和尚已经成佛，不在人间了。

她悻悻然地回南海，西方梵境之大，她去哪里找他去。

南海论法结束之后，她故意犯事被观音贬下凡去。几个花妖捉了她去想要吸她身上残存的吉光片羽，没想到花妖们的妖力都被她反噬过去。众妖尊她为王。

4

她抓着玄奘的袈裟不肯放手。“若你来日成佛，还能记得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妖精，还我师父！”

那猴子将洞外的花妖们打得四分五散。

莲音瞧了一眼洞外：“如果我灰飞烟灭了，你会不会动一点心呢？”

玄奘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道：“施主心中有佛，慈悲为怀，并非要害我，施主此刻放我回去，我徒儿定不会伤你。”

莲音想起很久以前，她离开妙音寺那天，他也是这般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目送她远去。她多希望那时他能够追下山去。她愿为他堕十丈红尘。

她不甘心。而此时，猴子已经打进洞来。她掐住玄奘的喉咙，眼中不知何时已经溢满泪水。

玄奘挣扎着喊道：“施主切莫再执迷不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妖精，你若敢伤我师父一分，我定教你粉身碎骨！”那猴子怒气冲冲地杀进来，一双火眼金睛将她看穿。

“小小莲花精也敢作祟！”

莲音和猴子斗了起来，一道白光和一道金光斗成一团。几个回合之后，她不是对手，马上败下阵来。

玄奘大叫：“悟空，切莫伤她！”他心知徒儿打妖精会上瘾，只怕不会听他说话，立即念起紧箍咒来。

孙猴子头上发箍瞬间勒紧，疼得脑浆都要崩裂出来，金箍棒一扔，在地上打起滚来。

莲音挣扎起来，转瞬将玄奘咽喉扼住，她一言不发，泪水已经溢满了脸颊。

猴子从背后站起，金箍棒浮空而动。就在眨眼之间，她背后受重击，妖魂四散。

平地之上，一朵清莲出淤泥不染。

玄奘弯腰从地上拾起那朵莲花，叹道：“悟空，你替为师把这朵莲花送到南海莲花池埋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