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影子像只嶙峋的鬼手,刚好够到我家西屋的窗台。每年夏至,奶奶都要往树根浇三碗掺着香灰的鸡血,树皮上那些扭曲的凸起被血浸透后,总让我想起卡在喉咙里的鱼刺。
"小满,今晚跟奶奶睡东屋。"晌午奶奶突然扯下门框上的旧符纸,黄纸背面用朱砂画的眼睛图案还粘着蛛网。她布满裂口的手掌按在我头顶,混着烟油味的呼吸喷在我耳后:"西屋床板该换了。"
我踮脚望向落锁的西屋木门,缝隙里飘出带着冰碴的风。正午阳光最毒的时候,那扇门内侧传来指甲抓挠声,和奶奶剁排骨的节奏一模一样。
我蜷缩在雕花木床最里侧,汗水把蓝布床单浸出深色人形。停电的夏夜闷得能拧出水,窗外稻田里此起彼伏的蛙鸣突然集体噤声。
突然,床底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响。
"别看床底。"奶奶今早给我系红绳铃铛时,混浊的眼球在皱纹里转了两圈,"满啊,要是听到动静,就把这个含在舌头底下。"她塞给我一颗腥咸的盐粒,转身往院角的老槐树下烧了半筐纸钱。
抓挠声变成了粘稠的吞咽,像是有人用漏风的喉咙吮吸糖浆。木床突然震动,我死死咬住盐粒,咸涩的汁水顺着喉管滑进胃里。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青砖地面照出歪斜的方格,其中一格正在渗出暗红色黏液。
"啪嗒"。
一滴冰凉的东西落在我脚踝上。床板缝隙里垂下半截灰白的手指,指甲缝里嵌着潮湿的泥土。更多黏液从四面八方涌出,裹着腐坏的稻草与碎骨,空气里泛起新坟的土腥味。
红绳铃铛毫无预兆地炸开,铜铃滚到床沿发出空荡的回响。我下意识伸手去捞,却在月光下看见自己指尖长出了同样的灰白色霉斑。床底的吞咽声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几十个重叠的童声:
"小满姐姐,下来玩呀——"
铺天盖地的枯手从床板裂缝里钻出。我的脚踝被攥住的瞬间,整张雕花木床突然翻转。失重感裹着霉味灌进鼻腔,下方是无尽的黑暗深渊,无数张肿胀的孩童面孔在虚空中睁开血红的眼睛。
"离我孙女远点!"
燃烧的黄符照亮了奶奶佝偻的身影。火焰在虚空中勾勒出二十年前的场景:暴雨夜,七个盗墓贼被村民活埋在老槐树下,他们啃食彼此的指尖,用血在棺材板上刻满诅咒。飘落的符灰里混着焦黑的指甲,而我的手腕上,霉斑正在缓慢地向上蔓延。
晨光刺破雾气时,老槐树下多出七堆新鲜浮土。奶奶把染黑的指甲埋进第三堆土里,转身给我套上绣满符咒的裹肚。她脖颈后的皮肤不知何时爬满蛛网状黑线,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满啊,以后晌午别在树荫下耍。"奶奶往我嘴里塞了颗盐粒,这次尝出了铁锈味。她撩起裤腿给我看脚踝上溃烂的伤口,腐肉间隐约可见半片青色鳞甲。
西屋的雕花木床被劈成柴火,燃烧时发出类似呜咽的爆裂声。我蹲在灶膛前添柴,突然发现每根木柴断面都嵌着细小的牙齿。灰烬飘出院墙时,稻田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像是无数人同时在泥土下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