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洲,我提醒你,你妹妹杜明月心眼太多,以后不管她让你干什么,你得提前跟我说一声,你太单纯了,容易轻信别人的话。不管她说我什么,都不要随便相信。”
“师兄,你不要这么说明月。你放心吧,大事我会和你商量的。”林雨洲的表情有些不耐烦,不想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
刘建南看到林雨洲的架势,只好转为妥协:“好吧,那我就祝我们的应用实验成功。祝你永远青春美丽。”他端起酒杯。
林雨洲也举起酒杯,配合刘建南说一句暖心话:“谢谢师兄。谢谢你对我这么多年的培养,也谢谢师兄喜欢我。”
“我会永远爱你的,让我们共同为‘生物逆渗透’试验成功干杯,胜利就在不远处了。”
刘建南突然发现,临走时,自己的嘱咐很有必要。他刚看完视频,发现这项技术已经被桑格斯环保“纳入”了他们的技术成果,虽说桑格斯环保拥有对技术的优先使用权,可自己这个科技中心主任还没有去谈专利授权,更没有签字同意。即便是王院长和校方同意,也仍旧要过刘建南和林雨洲这一关。在最早拿到桑格斯环保的资金成立科技中心时,他就将林雨洲的名字写上了公司法人一栏,为的就是赢得杜海平和林雨洲的信任。目前看来,这步棋走得很对。
这说明桑格斯环保已经接纳了他,他觉得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既然杜海平已经插手桑格斯中国区与虹桥集团的合作,也肯定要来见自己这个技术负责人。甚至自己可以坐地起价,拿到远超他预期的价码。不过他心里也有一些疑惑:林雨洲是最反感杜海平的,这次的“生物逆渗透”技术实验为什么又愿意借桑格斯环保的名义来做呢?
不过这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他如果能在北美,尽快寻找到一个好买家,就又可以发一笔横财。几年以来,因为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和各国小企业之间的沟通不便,他钻了空子,在其中作梗,将一个专利改头换面,货卖多家。这对于“搧客”的要求很高,既要了解技术前沿,也要对很多企业都有足够的认识。这样的违法行为,本来是极度危险,一旦出事,就将是身败名裂。但尝试过一次之后,刘建南开始享受起这种灰色地带游走的感觉,刺激,更能捞到一大笔钱。
想到这里,刘建南给林雨洲发了一条微信,要她在第二天帮忙发来几个电脑里的文件,文件是他之前准备好的技术推广的内容。正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考虑如何获益时,突然又接到何金贵的电话。
夜深十点半,圆月初照。月光如水,注满花园。虹枫庄园里清香袭来,一片吉祥和谐。但即便是良辰美景,奈何顶楼上的气氛依旧紧张。众人坐定,凝神定志,众星拱月般地围坐在张守山的身旁,少了往日的嬉笑和轻松。
张守山很快地扫视一眼,金贵金莲坐在一起,窃窃私语,如果没有这对兄妹,自己也不会这么快地站上今天的位置。“银弹”开路,他尝到了甜头。但如果没有他们,自己的路也许仍会走得不错。突然间,他有些无法分辨其中是好是坏了。但既然做出了那些决定,就要想办法承担后果。尤金利,这家伙现在发福得厉害,必是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滥吃滥饮,毫无节制。倘若没有他的撺掇,在场的几个人恐怕都没办法下定决心做这件事。如果说最能让他放心托付的人,莫过于刘建南了。
说起这个刘建南,虽出身贫寒,却始终梦想出人头地。功夫不负有心人,刘建南凭借自己的天赋和努力,考入中继大学环境工程系,三十三岁获得中继大学的教授身份,建立起一套自己的社会资源,也算是成绩卓越。尤其是在中继大学担任技术咨询部负责人以来,他亲自负责的课题组一直顺水顺风,连续拿下工业协会的几个大项,还和何金贵他们合作了地下工厂,虽然现在还拿不到生产许可证,但靠着张守山留下的市场关系,销售量却非常稳定。要不是去年因为污染的事情停产,估计今年产值能有两个多亿。按约定,刘建南从中提成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即使去掉学校的管理费用,也能挣个两千万。
发觉少了个人,张守山问道:“赵志远呢?”
何金贵回复他说:“赵处长还在下游治水。”
“他还真把自己当成大禹了?如果没人再来的话,我们就开始吧。”张守山脸上出现一丝嘲弄的表情,随后又消失不见。何金贵忙称是,介绍了现在的情况。
在张守山详细询问,又经过刘建南几个人分析,他们一致认为,穆剑锋并不懂具体的环保问题,用些障眼手段糊弄住他,阻挡他的锐气就行。相较而言,余波的专业水平很好,可他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实权便没有发言权。生产部门的人也没有一个敢和何金贵作对的,所以说,何金贵的生产部只要控制住课题组,不让他们去厂区外面的河里取水样,就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生产部门我可以操作。上周穆剑锋到厂里调查冗员情况,我在里面做了手脚,让他在老人们面前挨了一顿骂,不敢还嘴,灰溜溜地走了。你们大可放心,我对付他穆剑锋的手段,有的是,就怕他穆剑锋是第二个刘伯慈,”何金贵有些得意,他在工艺厂经营了小半辈子,如果丢掉他的生产线,让穆剑锋收拢了人心,他还哪有脸来见这些人。
张守山反倒有些谨慎:“还是不要做得过火,把他逼急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远在美国的刘建南,通过视频接入了顶楼的这场会议,他在一旁提醒:“工艺厂的生产部门,一定要规定清楚化验室取水样的位置,那谁也不会发现外面的情况。”因为网络不太好,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几人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禁皱眉。
“关键是……污水处理车间和除尘车间以前的档案资料……必须保管好,绝对……不能提供给试验组。”何金贵听到刘建南断断续续的声音,点头表示认可。他之前忽视了这方面的情况,不知道穆剑锋有没有先下手。
一番“集思广益”后,众人眼神又都落在了张守山身上,虽然他是前不久才知道地下工厂的事情,但厂子的利润本就为他留下一份,由妻子何金莲保管。张守山还是众人心中的主心骨,仍要他来发话,决定地下工厂的生死。这样的场面,也让何金贵神伤。
“我在虹桥集团的基本态度是,不反对,也不支持。不公开反对,是因宋正谷对这件事情很上心,热情很高。最近他还会和桑格斯环保的高管去一趟春江下游,视察污染治理的进度,我不好公开泼他冷水,容易引起怀疑。”
“既然事情已经进行到这步,何金贵,你尽量让课题组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掌握之下,可以让他们尽快开始工作,完成课题实验再把他们赶出去。这样的话,所有的风险就会自动解除。”
听到这里,刘建南的心思又活泛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技术试验成功,而自己又将技术卖给桑格斯环保,赚上一笔。等工艺厂的污染完全可以降解为无害物质,地下工厂反而成了污染源,到时候为保住地下工厂不被发现,何金贵也会来找自己。待到他来求,给地下工厂增加新技术,自己又可以赚上一笔。想到这里,刘建南不禁又有些得意。他像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周围的一切,心里拨弄着自己的小算盘。阳台门没有关紧,仍旧吹进来一卷卷的风,刘建南感到一些凉意。
“我给大家交个底,我们有一张扳倒穆剑锋的底牌。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算宋正谷一个用人失察,让他提前退休。什么时候打这张牌,只等一个时机。顺利的话,到那时候,虹桥集团就是我们自家的产业了。”
看到何金贵如此表态,众人点头,唯独尤金利的嘴角挂上莫名微笑。这件事情他再清楚不过,应该说这些部署,都有他精心的准备,所以即便今天何金贵匆忙地召集起诸人,会上也是一派紧张的气氛,但他却仍能“闲庭漫步”。
在地下工厂附近,有他的一批打手,专防人擅闯。他对手下人相当信任,对于何金贵这种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的性子,尤金利心里却看不上。
还有一些事情更重要,尤金利又想到别处,有一些渠道的老板不断地来“骚扰”他,又是红包,又是礼品,无非是想多拿些地下工厂的产品。现在工厂迟迟不开工,搞得他们个个怨声载道。不开工,便没有进项,上上下下可都是指望着吃饭的嘴啊,自己这个总管家也不能总当“散财童子”。就为了这张底牌,他前前后后花掉的钱也不是一个小数字了。应该赶紧拿下这几个家伙,让工厂尽快开产,他心里腹诽着,斟酌片刻后,下定决心。
尤金利眯缝着眼,几年之间胀起来的肉,挤满了脸的所有缝隙,涨起来的肚子已经不能再说是“啤酒肚”,叫“啤酒桶”倒是会更贴切些。出门车接车送,吃穿更是锦衣玉食。只见他靠在椅子上,手上拿着手机,粗大的指头按动着屏幕,编辑成文字,眼睛看向侃侃而谈的何金贵,说话的间歇,他看了眼手机,又很快地抬起头来,脸上的笑意更盛几分。
晨光初照在柔软的被子上,远看好像一团白色的棉花糖,正有个人藏在这大团的棉花糖里,贪婪地睡着,吐纳着香气。如果有人走进这房间,就会发觉这是个少女的闺房,但却有着极致的朴素,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一个白色的梳妆台和衣柜。就在这纯净而简单的房间里,杜明月刚刚睁开迷离的睡眼,几乎眼前的一切都还看不太真切,便听到“哐哐”的敲门声。不用想,肯定是林雨洲,杜明月一肚子的起床气,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马上要发泄,喊道:“你干什么?”
“我要去工艺厂盯着进度了。你要一起去吗?”
“不去,我还没睡醒呢!”
“别睡太久,杜小猪。”
“烦死了,烦死了。”杜明月的气来时快,去时更快。这个小插曲让她感觉到困意再次袭来,便接着沉沉睡去。等她再醒来,走到客厅才发现,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快到中午,中午该吃点什么呢?杜明月没想清楚,余光却扫到了餐桌上的食物,应该是林雨洲做的早饭,确实难得,林雨洲很少会做饭。没想到今天却转了性子,杜明月边感慨,边将这顿餐饭放到微波炉里,重新热热,又发现了盘子下面压着的一张纸。
在微波炉的噪声里,杜明月看着纸上林雨洲有些潦草的笔记:
亲爱的,我今天和穆厂长约好了,要一起看看进度,提出点要求。早餐是点的外卖,绝对不是我做的“毒药”,吃完以后,帮我去实验室刘师兄的电脑上找几份文件,用我的邮箱,通过邮件发给刘师兄,具体的路径位置已经发你微信了。谢谢你喔大宝贝!!!!!电脑密码是LL9999
微波炉“叮”了三声,杜明月草草吃过早饭,赶忙到了学校的实验室。实验室里的学生们看到杜明月,纷纷对她打招呼。在他们眼中,杜明月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定海神针。只要他们犯了错误,惹得林雨洲勃然大怒时,出来安慰的永远都只是杜明月,杜老师。要问为什么刘主任不出面劝劝,谁都说不清楚。有几次刘主任面对这些研究人员的求助,都是置若罔闻,假装有事离开。所以日积月累的经验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有拿不准的问题,先在微信上问过杜明月,再向林雨洲汇报,会避免一场雷霆般的震怒。
而能让所有人都对杜明月客客气气,更加尊重的另一点,便是杜明月的身份。作为桑格斯环保中国区的总负责人,她就是一个移动的“活财神”。所有科技中心的支出,都要有杜明月的许可。因为桑格斯环保是整个科技中心最大的资方,每年的人才支持项目更是中继大学环境学院的香饽饽。也正是因为资金丰厚,科技中心的人才引进和技术开发,始终能够领跑全国其他高校和研究所。而这个关键项目的最终决定权,全在两个人手上,一是科技中心的主任刘建南,另一个就是杜明月。
杜明月进了刘建南和林雨洲两个人专属的办公室。
“这六位数密码,一二个是她和刘建南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后面是四个九。看来这刘建南追我姐可真够下功夫的,这些细节都要照顾到。”杜明月喃喃自语,觉得有趣,很快地找到刘建南需要的文件,登录上林雨洲的邮箱,给他发了过去。当今可真是便利了,一根网线,一条光纤就串起了千家万户,人足不出户,就可以挑选到来自全球各地的商品。可如果网络一断,这种便利又不复存在。如果一个数据库被人为破坏,许多人记录下的照片、文字、视频,又变成了不再能找到的乱码。杜明月觉得网络这脆弱的介质,带来的既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高空走钢丝的挑战。对于任何人来说,找准时机,就会是飞黄腾达,稍不留意,也会粉身碎骨。
杜明月正准备关掉电脑,向林雨洲通知一声的时候,余光扫到计算机的桌面上,恰好有一个标注着今天日期的文件夹。刘师兄已经出门一周有余了,为什么会有文件夹标注的是今天?难不成还有其他人动过电脑?
好奇心让杜明月下意识地点开了文件夹,里面都是一些名称为英文的文件。杜明月随意点开一个,就发觉其中有些不对。
文件的内容均是技术转让合同,签署的双方是刘建南和国外企业。在去年年度报告里,杜明月很清楚地记得,这项技术被卖给了春江市的另一家中小企业,可这项技术为什么又会被刘建南卖到国外去?
杜明月从小在国外长大,英语可以说是半个母语,一份严格的英文合同,对她来说并不是很难理解的事情。她将文件夹里所有的文件一一读过,鼠标滚轮每次滚动,好像是他正在揭开舞台前的重重帷幕。她越看越心惊,刘建南为了敛财多挣钱,所做的事情,完全是在刀尖上跳舞,砸中继大学环境科技中心的招牌。这个人也太贪得无厌了,杜明月心底渐渐凉了。她将办公室的门反锁,仔细地查阅起了电脑中的每个文件。
在这个过程中,她才意识到,就连她刚刚发给刘建南的邮件里,都是科技中心刚刚卖出去的技术资料,里面甚至还有一份关于“生物逆渗透技术”的英文介绍和原理。问题太严重了,杜明月甚至想直接报案,这样大胆地破坏商业秘密,是绝无饶恕可能的。
杜明月又气又怕,如果林雨洲正在实验的逆渗透技术被刘建南卖出去,之后桑格斯要在国际上申请专利,就又会陷入到一场无穷无尽的专利争夺大赛。而如何能在技术试验成功后,应用在工艺厂上,就又是遥遥无期了,原本明晰的前方却都变成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问号了。她觉得,这件事情,还是要由妈妈杜海平来定夺,对于如何解决这样的事情,她没有半点经验。
杜明月再次登录了林雨洲的邮箱,将刘建南的许多文件,一一发到自己的邮箱里,又统一删除了记录。杜明月此时更担心的,也是林雨洲究竟有没有参与到这个违法的事情当中。她思来想去,不知道要如何张口去问。
擦掉所有痕迹之后,杜明月离开了办公室,开车去往杜海平的别墅。她在心里,不断预演着各种局势和情况的发生。这件事,应该如何解决呢?杜明月发觉,自己前些天刚刚走出工艺厂时,所产生的极为复杂和晦暗明灭的情感,在今天终于变成了一声声切实的噩耗,传到了她的耳边。
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打给林雨洲,不能让这件事情伤害到林雨洲,不然,林雨洲本就不好的身体,哪还能够接受得了。汽车在公路上,不急不缓地开着,杜明月将车停在路边,将电话拨给林雨洲。
“明月,怎么了?我刚正和穆厂长谈技术呢,他夸我说我真是个天才型的专家,哈哈,我从来都没听到有人这么夸人。”
“你开心就好,嗯。”
“你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啊?”
“没事。”
“没事你打什么电话?”
“拨错了。”
“我安排你的事情,完成了吗?”
“完成了,文件都已经发到刘师兄的邮箱了。”
“那就好,穆厂长又在叫我了,我先过去啦,有事晚上再说。”
“好,你快去忙吧,记得要吃饭。”
“好好好,我知道了,拜拜。”
杜明月刚刚挂断电话,驾驶座一侧的车窗被敲了两声。杜明月一惊,有些惊恐地转过头去,原来是一名交警。
车窗缓缓落下,交警敬了个礼,声音里没有太多情绪,说道:“女士你好,这里是禁停路段,你违反了相关规定,麻烦你下车配合一下检查。”